“衆大臣進殿!”
第二日卯時,崇明殿殿外文武群臣列隊等着上朝,内侍一嗓子叫醒了這些徹夜未眠的人。甄符止站在文官首位頓了頓身,他看到旁邊的崔擎舟一直在小心翼翼打量着他。
“崔大人有事?”
甄符止壓低聲音問,腳下的步子一步不敢停。
“甄大人可聽說了,今日皇上要立儲?”
甄符止笑道:“妄議儲君,我甄某還沒有那麼大膽。怎麼,崔大人有高見?”
崔擎舟忙擺手道:“哪裡,不過是一同聽到皇上還有聯盟的意思,我覺得這個儲君不好做,怕是屁股都沾到凳子上就得提着腦袋出使了。我朝上一個出去的皇子可沒回來。”
崔擎舟最後這句話刻意留給了甄符止思考的時間,他說完朝着崔擎舟微微颔首,退回了自己的位置,甄符止卻被他這句話分了神。
昨日蕭霖說自己對儲君已有人選,那這儲君到底是真的儲君還是替蕭霖去北梁走一趟的使君,甄符止現在說不準了。
甄符止突然對蕭霖提到聯盟時的反應回過味來,可随即而來的是心底漫上起來的悲哀。
蕭霖從來沒變過,他始終都是自私的。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内侍說着将大殿的門“嘭”地一聲關緊,殿上的人也都意識到了坐在高處的蕭霖今日恐怕不會善罷甘休,群臣面面相觑,最後莫汝安穿過人群走到殿中。
“臣誠惶誠恐,稽首再拜,伏惟陛下垂聽。夫國本未定,則九鼎懸于秋毫;神器無托,則萬姓危若朝露。昔周公吐哺,定成王于襁褓;漢景決斷,啟武帝之雄圖。今四海宴然,而東宮虛位,猶龍淵空懸,恐生窺伺之念。臣聞唐宗立儲,置箭三枝以誡子;宋祖傳位,執手三囑而托天。聖朝基業煌煌,豈可效始皇沙丘之憾?願陛下效法堯舜,早定元良,使金瓯永固,宗廟有依。臣雖萬死,不敢不言。”
莫汝安這話一出,衆人像是煮沸的高湯,起伏不斷的議論聲不斷沖擊蕭霖的耳朵,他輕咳一聲,緩聲道:“莫大人是覺得我老了?”
“臣不敢!”
莫汝安跪在地上重重叩首,今日這番話本來該甄符止說的,可莫汝安看了他好久也沒見他有要行動的意思。他不知道崔擎舟方才和甄符止說了些什麼,他隻覺得甄符止現在動了别的心思。
“立儲之事我思慮良久,儲君亦乃國本之根,我年歲已高是當選賢為儲,”蕭霖說着,突然話鋒一轉,“可我膝下子嗣稀薄,論德行才學大皇子和四皇子難分高低,這儲君人選實難抉擇。”
蕭霖話裡話外都等着朝堂上兩方人馬激烈辯駁一番,莫汝安看得出他的心意,蕭祺桓在蕭霖心中是儲君的不二人選,他此時這番作為不過是為了詐一詐崇甯手下的人。
果不其然,幾個遊離在崇甯陣營外的大臣開始暗示蕭祺楓是嫡子,周原任更是為南魏操勞半生,蕭霖笑着沒有應,隻等着甄符止開口。
可整個早朝甄符止一言不發,就連他身後站着的周原任都親自上場給自己的孫兒好好鼓吹了一番,完全沒有在意自己這個身份應當避嫌。
蕭霖看甄符止的眼神慢慢從柔和變得警惕,直到内侍宣了退朝,蕭霖留了甄符止去書房議事。
“甄大人,”蕭霖語氣裡的不滿不加掩飾,他轉過身示意内侍關門出去,他盯着甄符止看了許久,繼續道,“今日莫大人堂上所言,該是你要說的吧。”
“是。”
甄符止的回答幹淨利落,蕭霖微微皺眉又朝他走了一步。
“那是什麼讓甄大人惜字如金?”
甄符止偏着頭沒有理會蕭霖審視的目光,他後退一步跪在地上。
“臣鬥膽問一句,皇上您在這個節骨眼要立儲,為的究竟是國本,還是再選一個人去敵國為質?”
甄符止話音剛落,他用餘光瞥見蕭霖的身子顫了顫,蕭霖沒有立刻回他,而像是陷入了深遠的回憶,微微張着嘴卻說不出話。
“立儲之後緊接着就要着手聯盟之事,那儲君當是出使的最好人選,隻是在陛下眼中他到底是人質還是使君?”
“這會改變你心目中的人選嗎?”
蕭霖反問道,甄符止下意識緊了緊眉頭,“不會,大皇子人品貴重,德才兼備,貴妃娘娘淑德賢良,毫無沾染朝事之企圖,大皇子就是最好的人選。”
“那你是不忍心了?”
甄符止搖頭,“也不是,他是您的兒子,要心疼也該是您心疼。我隻是想,這一次還有沒有下一個陳頻敢陪殿下出使了?”
甄符止的話讓整個書房陷入空前的沉默,蕭霖覺得自己腳下沒了根,腦袋裡的眩暈感要将他推倒在地,他伸手扶住了桌子,探着身子看眼前的人。
“你覺得我還會用兒子,用忠臣的命來為自己的怯懦買單?你覺得我如今的所作所為還是因為屈服于崇甯,要遵循她的意志替四皇子掃清障礙?如果是這樣的話,甄符止,你有沒有為自己的選擇不甘心?”
蕭霖看着甄符止,瞧見他脊背繃得筆直,他這番話徹底點破了甄符止的猜疑,他知道甄符止沒有回答是因為他已經在後悔了。
可蕭霖也已經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了,他明白無論他今日做出什麼決定,百年之後的史書都隻會給他一個明褒暗貶的谥号。
他這些年的荒謬行事,他沒有可以辯駁的空間。
“我和你一樣,看中的是大皇子的品行,更是貴妃的家世。相比起周家,薛家的勢力來做儲君的依仗不多不少。”
蕭霖抿了抿嘴,臉色慢慢沉了下去,“我無法為之前的荒唐找一個合适的借口,那一樁樁一件件的确出自我手,可我如今想要做的同你一樣,我不會放任南魏在我手中颠覆,也不會放任崇甯侵蝕南魏朝堂,更不會讓蕭祺桓重蹈覆轍。”
“就因為陳京觀?他到底是誰?”
蕭霖望着甄符止的眼神起了興趣,他看着眼前的人反問道:“你竟然不知道?那你為什麼會幫他?”
蕭霖的話從側面應證了甄符止的假設,他聽到蕭霖繼續說:“陳京觀,就是陳頻之子陳景豫。”
“其他人都知道?”
蕭霖沒有反駁,隻是緩緩開口:“莫汝安之所以能受了我的邀請,就是因為他知道了陳京觀和溫書讓的關系,至于關策,我不知道陳京觀與他說了多少。陳京觀的身世,像一個人盡皆知的秘密。”
“所以崇甯才非要緻他于死地?她在陳京觀身上看到了陳頻的影子,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