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霖眉眼微微顫動,像是被人說中了心事。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太多人的影子,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身上已經背了很多條命了。在陳京觀出現之前我以為我接受了,可他的出現讓我覺得是老天給我的最後一個機會,我是不想做皇帝,可既然我坐上來了,無論如何都得像個皇帝的樣子。”
“國之朝綱,在民在君,南魏縱有百年基業,可想要毀掉它隻需要付之一炬。那把火燒掉了叢選,燒掉了陳頻,燒掉了蘇晉,燒掉了千千萬萬信任我的人,我不該用他們來償還我對崇甯的虧欠。崇甯可以拿走我的命,卻不能拿走他們的。”
說到這,蕭霖苦笑着搖搖頭,他走上去扶起了甄符止,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很感激南魏還有甄大人這樣的人,請甄大人再信我一次,也請甄大人在我賓西後幫桓兒收拾好這個爛攤子。”
蕭霖的手停在甄符止的肩膀上,甄符止今日第一次擡頭直視蕭霖的眼睛,他看到蕭霖朝着他笑,對他微微點頭。
“那請陛下下旨吧,我随殿下去一趟北梁。”
蕭霖緩緩搖頭,“我另有一人選,甄大人聽聽?”
蕭霖笑着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甄符止微微皺眉等他的答案。
“如果要想讓桓兒的位置坐得穩,随行的大臣就選薛磐。”
蕭霖的話惹得甄符止一機靈,他擡眼望去,蕭霖點頭應下了他心中的猜測。
“十年前,陳頻作為栩兒的依仗和他生死相依,這是崇甯想出來的制衡手段。這一次薛磐陪桓兒一同去,不僅可以讓崇甯意識到如果她堅持要立老四,那麼周原任就得陪着去北梁,而且還可以讓她放松警惕,讓她覺得桓兒赢面不大了,這樣一來借着儲君的名号我們可以把軍隊交給桓兒。”
蕭霖頓了頓,“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周密的計劃了,如今我對甄大人和盤托出。”
甄符止咽了咽口水,小聲道:“陛下就如此信我?在您找上我之前我并沒有明确表明過我的立場。”
蕭霖沉吟片刻,笑着答道:“我還有其他選擇嗎?當牌桌子上的所有牌都出完的時候,最後一張無論是什麼,他都得是王牌。”
甄符止擡頭看了蕭霖一眼,蕭霖沖他點頭。
“另外遷都之事你可以開始準備了,不要打草驚蛇,我們不可能在盛州住太久,總要回來的。”
甄符止點了點頭,卻又試探着問:“您可是感覺到了什麼?”
蕭霖搖頭,沉默片刻後道:“說不上來,我覺得太靜了,山雨欲來風滿樓。”
……
正如蕭霖所想,他一封诏書立了蕭祺桓又同時将他指做前往北梁的使者,崇甯對此毫無異議。
不過崇甯手下的人的确沒有消停,他們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了薛磐外遷槐州的内幕,說薛磐是當年殺死老丞相的元兇。
蕭霖心裡很清楚,這是崇甯放出來混淆視聽的。
有關老丞相的死這天下應該隻有他二人最清楚,如今崇甯算是使出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不過她倒也真的不在乎,畢竟她的名聲就沒有好過。
隻是崇甯這招出得狠,她還順道戳中了薛雯昭的痛處。
薛磐接到诏書後即刻啟程入京,在南魏第一場大雪落下的時候終于趕到了。
由于今年崇州廊州相繼失守,蕭霖取消了一年一度的中秋宴,薛磐原以為看不到女兒了,卻沒想到臨近年關坐在了薛雯昭的宮裡。
這是薛磐在薛雯昭封妃後第一次進她的屋子,之前她生下蕭祺桓的時候蕭霖準許薛磐來看過她,在那之後薛磐就沒怎麼女兒說過話了。
“孫兒拜見外祖父大人。”
蕭祺桓恭恭敬敬給薛磐行禮,薛磐忙上前扶住他,“使不得,如今您是儲君了,該要受我的禮。”
說罷薛磐撩起袍子跪在地上給蕭祺桓磕了三個頭,薛雯昭就坐在側邊的榻上看着他,從他進門起就一言不發。
“外祖父請起,”蕭祺桓應下了薛磐的拜見,“依父親的意思我們三日内就得出發,最好在年前能到北梁,我着人再去清點一番,你與母親先聊,晚飯時您再與我說說話。”
蕭祺桓說話時握着薛磐的手,薛磐隻覺得這一切不真實,他夢裡夢到過好多次這樣的場面,一家人其樂融融坐在一起說笑,兒孫繞膝,桃李天下。
隻可惜這終究是薛磐的夢,當不得真。
蕭祺桓離開後,屋裡子的下人都讓薛雯昭指使了出去,她指了指自己對面的凳子,薛磐點了點頭坐了過去。
“都還好吧,如今世道不太平,我聽着要遷都,皇上可安排好你的住處了?”
薛磐故作輕松地閑聊着,可坐在他面前勉強比他高出一些的薛雯昭定定地看着他,薛磐不敢回視,隻得不自覺攥緊了自己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下人說了一句“下雪了”,薛雯昭轉頭去看,薛磐盯着她的側臉久久不能回神。
“母親死的時候就是這樣的雪夜,槐州路遠,我硬是沒見到她最後一面。”
薛雯昭的聲音像窗外的雪花一樣融在薛磐心上,薛磐抿了抿嘴猶豫着開口:“我們年歲大了,總是要走的,她沒受罪,我讓她在下頭等着我。”
薛雯昭“嗯”了一聲,依舊盯着落滿枝頭的白雪。
“您去槐州赴任的時候,也是大雪天,”薛雯昭說罷轉過身,“你覺得西邊冬寒,硬是讓母親陪着我在阙州過完了最後一個年,您自己先去的槐州置辦好了一切。”
薛雯昭看着薛磐的目光柔和了下來,薛磐看到她頭上戴着自己親手給她做的簪子。
“父親,那一日我說您與崇甯狼狽為奸是真,說您利欲熏心是真,可我這麼多年得了您的庇護才得以将桓兒養大也是真。這些說直到今日才有機會說出來,過去是女兒太過固執,在這深宮裡待了半輩子我總算是看清楚了,這好人不長命才是最大的實話。”
薛雯昭苦笑着,起身站定在薛磐面前,下一秒她一身華服跪在了薛磐面前。
“您再叫我一聲昭昭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