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看着他皺着眉,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頗覺好笑:“阿毛有自己的小秘密了?果然長大了。”
阿毛搖搖頭,嘴唇動了動,招手讓南浔低頭,小聲在她耳邊道:“我在這位大人物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南浔脊背一麻,側頭與阿毛對視,用口型說了幾個字。
阿毛點點頭,眼睛還有點好奇,顯然他知道這個事情很重要,但具體有多重要,心中卻未有概念,隻是直覺讓他沒有大聲說出來。
因為阿毛一直知道南浔在抓壞人,那麼身上有這個味道的人,應該都是壞人才對。
南浔神情很嚴肅看着阿毛:“這個事情誰都不要講,知道嗎,包括阿順,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小秘密好嗎?”
阿毛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有點開心地答應了,他跟南哥哥之間有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啦。
又是一天晴天,晨光透過門窗灑在雲棠蒼白的臉上,她攥着被子的手指微微發顫,面上還強裝鎮定:“我……我該走了。”
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帶着長久沉默後的沙啞。
南浔倚着門框,目光平靜如深潭。
她看着雲棠低垂的眉眼和刻意與自己保持距離的站姿,忽然輕笑出聲:“怎麼?聽了這麼久的佛經,倒學起出家人斷塵緣了?”
話裡帶着幾分調侃,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語氣中卻帶着挽留之意。
聽到她的話,雲棠猛地擡起頭,眼底泛起慌亂。
“我做過的事……”雲棠嘴唇動了動,“您不該留我。”
那些在黑暗裡輾轉反側的夜晚,她無數次被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驚醒,南浔遞來的每一碗藥、說過的每一句寬慰,此刻都成了紮在心頭的刺。
南浔緩步走近,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這個距離既不冒犯,又足夠讓雲棠感受到壓迫感:“你以為我救人是圖個感恩戴德?我就算放你走,你又能去哪兒?”
何況,你是真的想走嗎?
她垂眸看着雲棠攥緊的衣角,繼續道:“紅袖招那些姑娘,哪個不是帶着爛瘡疤活着?你既能從泥潭裡爬出來,還能被我救下,就是因為比她們多了這幾分狠勁。”
而她從始至終看重的,就是雲棠的這份心計和狠勁。
雲棠渾身一震,記憶突然翻湧。被蒙面人脅迫時的恐懼,得知可以報仇時的快意,下毒殺人時的麻木,還有得知被南浔救下那刻的茫然……這些情緒混着房間裡的花香,此刻都成了糾纏不清的藤蔓,纏繞在她的心頭。
“可我騙了您!”她突然喊道,聲音裡帶着破罐破摔的絕望,“那些眼淚,那些示弱,全是假的!”
其實,我一點不後悔,我也沒有做噩夢,夢裡王媽媽扭曲的臉,支離破碎的身體,對她來說,都是美夢。
但她不能這樣若無其事,因為這隻能證明她是個從地獄爬出來的瘋子,她要像正常人一樣害怕才對。
南浔的眼神卻愈發明亮,像是獵人鎖定獵物:“我不在乎,雲棠,你還是不夠了解我,我要的從來不是真話。”她伸手扣住雲棠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對方無法掙脫,“紅袖招需要的是能在脂粉堆裡周旋的人,是能把謊話編得滴水不漏的人——而你,恰好合适。”
所以哪怕此時,你可能還在演戲,還在騙我,我也不在意,我們各取所需。
所以你害怕,我便為你請和尚治療;你生病,我便為你請大夫看病,你假裝病弱,我便關心你。
因為我想着,你畢竟是一個隻有十幾歲的小姑娘,放在現代還在上學的年紀,哪怕與常人不同,那又如何,又不是你的錯。
隻是人與人之間,感情最不可靠,還是利益能讓人互相放心,所以,雲棠,你要記住,我們互相利用而已。
雲棠張了張嘴,反駁的話哽在喉嚨裡。
她望着南浔眼底跳動的火焰和明亮的眸子,突然意識到,對方的确從第一次遇見她,就不是在施舍同情,眼底也沒什麼多餘的情緒,隻是在解決問題。
但雲棠又想,或許在故事的最最開始,在紅袖招的轉角處,對方還是有一些不忍在心頭。
隻是随着雙方接觸愈發深入,如今的南浔看來,更像是在廢墟裡挑揀能用的磚石。
而她被選中了。
“為什麼是我?”她終于問出心底最困惑的問題。
“因為你想活着。”南浔松開手,往後退了半步,臉上帶着明媚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麼溫暖,“而我能給你活着的機會,管理京城最有名的紅袖招,成為我的眼睛和耳朵。你選,是繼續做個被人唾棄的‘棄子’,還是握住真正的權柄?”
風吹過小院的大槐樹,卷起幾片落葉撞在門框上,雲棠盯着南浔的衣角,那聲音像是某種蠱惑,直直滲入她的内心深處。
她想起聽經時,那個和尚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南浔卻告訴她,不必放下,磨得鋒利些反而更好用。
原來,她這麼有用嗎?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刺痛傳來,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