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細雨如牛毛般簌簌落下,天地間氤氲着一層朦胧的水霧。
晚春的風裹挾着殘冬未盡的寒意,掠過白兔寺的屋檐。
後院房間的鈎窗被風掀起,發出一聲悠長而沙啞的“吱呀”,仿佛在訴說着歲月的滄桑。
南浔披着外衣站在窗前,握着狼毫的手微微收緊,筆尖懸在宣紙上,墨汁在“護國寺”三個字的最後一筆暈染開來。
窗外的雨絲斜斜飄進窗内,在硯台裡激起細微的漣漪。
南浔這才似乎回過神來,将硯台挪開,卻依然未關窗,之前冷眼看着窗外。
三年前的場景如潮水般在她腦海中翻湧——出入京時的好奇,查案蹲守的開心,與阿順阿毛的相識,舉步維艱時的迷茫,偶然發現了護國寺與假銀案的蛛絲馬迹時的驚喜,還有王德義家的大火,和突然被叫停的探查。
直到一位戶部侍郎锒铛入獄,所有線索戛然而止,仿佛有人用鋒利的剪刀将謎團的線頭齊齊剪斷。
手段殘忍粗暴,惡毒又嚣張。
此後三年,京城表面上風平浪靜,再也沒有爆發過驚天動地的經濟大案。
南浔明白,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甯靜,因為人的貪欲永無止境。
她初來乍到,也無别的辦法,既然這樣她順勢選擇蟄伏于暗處,像一隻耐心的獵手,默默培養着自己的勢力,正好了解一下這個大雍王朝。
她帶着阿毛穿梭于書肆之間,搜集各類律法典籍,日夜鑽研大雍律例。
畢竟,在她看來,不懂得律法就如同蒙眼探路,如何能在錯綜複雜的案件中抽絲剝繭?
活到老,學到老,也算是被她切身體會了一遭。
南浔安慰自己,人生本來就是白幹加白幹。
今年年初,清台縣遭遇百年不遇的暴雨。連續十幾天的傾盆大雨,讓河道水位暴漲,最終堤壩轟然決口。
洪水如脫缰的野馬,咆哮着席卷周邊縣城,無數百姓的家園毀于一旦,哀嚎聲、呼救聲在濁浪中此起彼伏。
朝廷迅速反應,調撥大量人力物資前去救災。
然而,南浔望着窗外的雨幕,心中卻泛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她太了解那些人的貪婪本性了——在正常人眼中的滅頂之災,在某些人看來,卻是天賜的“良機”。
人之惡,每次探觸到一角,便足夠觸目驚心。
正當她焦急等待蕭引馳傳來赈災款的消息時,雲棠遞來密報,京城的糧價突然出現了異動。
平日裡平穩的米價,短短幾日便如同斷線的風筝般飛漲。
南浔接到消息後便迅速入京查探,她站在米鋪前,聽着百姓們的怨聲載道,心中已然明了,蟄伏三年的毒蛇,終于按捺不住露出獠牙了。
夜色漸濃,風雨驟消,獨留人間滿目清涼。
南浔坐在案前,燭火在她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
三年前蕭引馳勸阻她追查護國寺的話語猶在耳畔。
那時的她隐隐有些想法,卻不是很明白,蕭引馳身為一國太子,到底在害怕什麼,要阻攔她追尋真相。
如今,經過三年的觀察與思考,她漸漸懂得,朝堂之上的争鬥遠比她想象的更加錯綜複雜。蕭引馳與護國寺背後的勢力顯然不是一路人,但他的每一個決定,都需要權衡整個王朝的安危。
大雍王朝自第一任武皇帝披荊斬棘建立以來,已走過一百多年的風雨曆程。
十四位皇帝如同走馬燈般更疊,在曆史的長河中留下或深或淺的印記。
現任皇帝蕭文的上位史,堪稱一部充滿戲劇性的傳奇故事。他本是先帝最年幼的皇子,既非嫡出,也不受寵,在皇室衆多兄弟中毫不起眼。
命運卻在不經意間開了個巨大的玩笑,他的兩位皇兄,一位因體弱多病早早嘎了,另一位在外出巡查時遭遇泥石流,不幸葬身于滾滾山石之中,也嘎了。
就這樣,皇位的接力棒意外地落到了蕭文手中。
蕭文的生母隻是先帝後宮中一個籍籍無名的嫔妾,在深宮中度過了無數個孤寂的日夜。直到兒子被立為太子,她才終于迎來了人生的轉機,卻也因意外離世,蕭文被先皇後放在自己名下教養。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捉弄人。蕭文被立為太子後短短幾年,先帝與先皇後相繼撒手人寰。這一連串離奇的變故,不禁讓人浮想聯翩——是命運的巧合,還是有人在幕後操縱?
民間早已流傳着各種版本的猜測,有人說蕭文看似柔弱,實則城府極深;也有人說他不過是運氣太好,誤打誤撞登上了皇位。但真相究竟如何,恐怕隻有深埋在曆史的塵埃之中了。
蕭文登基後,身體每況愈下,常年被病痛折磨。他鮮少踏足後宮,因此子嗣單薄,僅有皇子蕭引馳一人。
民間對這位皇子的評價褒貶不一,有人說他幼時聰慧過人,小小年紀便能熟讀經史子集;也有人說他長大後漸漸平庸,不複往日鋒芒。
然而,南浔回想了一下自己與蕭引馳這麼久的接觸,這位衆人口中“傷仲永”的皇子,明顯佛口蛇心,活脫脫一個笑面虎,說個話也經常暗藏玄機,哪裡“平凡”了?
隻是對外的人設立住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