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聞歌很自然地接受了飼養R-17的未來,但這不代表他喜歡這種不清不楚模糊不堪的感覺,所以接回R-17的首要任務是給他做一個從頭到腳從内到外身心雙重的體檢,這也是他讓安瑟倫預約心理醫生的原因,他目前需要的是一個為什麼R-17會如同野獸一樣無法溝通的診斷結果。
但是。
以上都不是最急迫的。
越野車繞開有監控的大路,緩緩駛入太子殿下目前居住的行宮,正如新聞提到的那樣,為了避免喧鬧的市中心對虛弱生病的帝國皇太子有不好的影響,同時也是太子殿下對民衆的體貼,時聞歌半年前搬到位于郊區和市區之間的行宮别苑,過着深居簡出的生活。
除了幾名沉默年老的仆人和機器人外,居住在這座偏遠行宮的就隻有時聞歌自己。他謝絕仆人的幫助,趕走蠢蠢欲動的安瑟倫,在對方”沒良心啊把我當工具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嘟哝中,一個人将裹屍袋扛進庭院。
再丢進地下室,丢在金屬地闆升騰起一圈久不見人的灰塵。
R-17恰好在此刻睜開了眼。
入目僅有如雪的白,白色的牆白色的地和白色的天花闆,牆上沒有窗戶,分不清是在地上或是地下,是一個比罐子要寬廣,也不會看什麼都染上淡綠的房間。
啊。
罐子。
罐子會讓R-17聯想到培育他的研究所,可是這裡沒有罐子,也沒有永遠無法消散的消毒水味,有的隻是刺眼的燈光,和光秃秃的很像研究所禁閉室的空蕩。
所以,這,哪裡?
R-17眉頭皺在一起,這是他從蘇醒到現在為止唯一的變化,然而他的動作到擡頭的那一步便戛然而止,他與一雙熟悉的眼睛對視,對方顯然正在觀察他。
“你醒了。”時聞歌坐在室内唯一一把椅子上,看起來和雨夜初見沒有任何區别。
是敵人。
R-17縮回去,默默地想。
現在四肢使不上力氣,随着胸口欺負心髒的貫穿傷反複崩裂又愈合,大腦被捅了一刀之後整個腦袋都亂糟糟的,甚至看東西隻能看見模糊的輪廓。
時聞歌背後紮成低馬尾的長發,在R-17眼中隻是一團紅棕色的影子,一團比他健康、比他更有戰鬥力的影子。
……還是打不過的敵人。
R-17思考後又在心裡為時聞歌添上一條備注,現在他開始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慌,心髒跳動觸動神經帶來的強烈陣痛竟讓他産生了無法呼吸的窒息感。
打不過等同于不完美。
不完美的瑕疵品在研究所的下場隻有一個,R-17很清楚,像他這樣的實驗品研究所内原本有很多個,他們大多沒能赢過他,作為不合格的樣本按照研究員口中的“處理”方式消失不見了——并非完全消失不見,他們的一部分會被保留下來,作為實驗推進的證據和落滿灰塵的裝飾物,等待再次啟用的那一天。
我……不……
“别發呆。”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他。
R-17自清醒之後除了皺眉就再沒有别的動作,時聞歌對一個腦子壞掉的家夥的想法也不是很感興趣。
他偏了偏頭:“看見了嗎,那裡。”
順着視線看過去,是一扇門,用和天花闆牆壁同色的漆刷成雪白,時聞歌繼續說下去:“那是浴室。”
比身體檢查更加急迫的是,是洗澡。
R-17現在還穿着那身破破爛爛的拘束衣,紅的黑的混在一塊,形成死摳也摳不下來的斑駁污穢,大塊大塊地覆蓋全身,無論他的臉對人究竟有什麼緻命的吸引力,現在都隻是一個看不出原貌的泥巴怪而已。
泥巴怪髒得有點挑戰人類底線了,見R-17始終沒有動,時聞歌決定把命令說得直白點:“把你自己洗幹淨,你太髒了,孤身邊不留肮髒的東西。”
“……”
這次R-17聽懂了。
顯而易見他的瞳孔圓睜,像是聽見一個預料之中卻又令他失望的答案,望向浴室的目光燭影般搖晃。
他扶着牆慢吞吞地站起,遵循時聞歌的命令往浴室的方向跌跌撞撞一步一步走過去,沿途傷口崩出了血,順着軀體滴落濺出滴滴紅花,卻沒能引起任何注意。
那個人說,洗幹淨,髒東西,一個不留。
就和每次實驗後研究員說的一樣,幹淨的東西留下,肮髒的東西被處理掉,有價值的人留下,有瑕疵的實驗品被處理掉。
R-17默默握緊拳頭。
……雖然不想,但現在他好像就要成為那個被處理掉的髒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