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R-17做起了夢。
他是一隻被絲線束縛的木偶,以吊死的姿态抛入深淵,無盡的黑暗像沼澤,他在下墜、下墜,徒勞掙紮,試圖抓住一些腐爛的碎片。
“……他醒了,指标……完美……”
“得花點時間讓他适應新身體,實戰更快……”
滴滴兩聲,是培養容器内部抽空液體的聲音,他大概是回到了記憶的最初,實驗推進到下一階段,他得以離開培養液,走進角鬥場,開始實戰訓練。
天空是銀白的鋼闆,高處那個人看不見臉,R-17隻聽見他的聲音。
“R-17,殺死他。”
“不……”R-17發出微弱的抗拒。
天空爆發一陣激烈的争吵,似乎研究員們因為他的抗拒産生分歧,很快那個沒有臉的男人再一次發聲:“R-17,服從命令,殺死他。”
實際上不管男人有沒有再次下達指令,R-17都不得不動起來了,他面前的人……或許是人類的猙獰生物眼白逐漸發紅,口水不知不覺滴在胸前和地闆,欲望在沉淪,都不需要高處男人的第三次命令,他就朝R-17撲了過來。
那是R-17第一次殺人。
他被血噴了一臉,一直在高處遠觀的男人誇獎道:“很好,R-17,完美的兵器隻需要服從我的命令,不需要仁慈和軟弱。”
但事後R-17仍因為他的抗拒得到了小小的教訓,被綁在實驗台上,研究員發覺他的魅力不受控制,試圖用幾百乃至上萬伏不同強度的電擊幫助他掌控自己的能力。
而後是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從罐中醒來,又帶着血腥沉睡,R-17殺了很多人,其中有人形的東西,有沒有人形的一坨爛肉,有幾個被處決的研究員,更多的是和他一樣的實驗品。有時候他會反抗,有時候不會,反抗會被懲罰,順從則得到安穩。
夢裡的碎片都很不講道理,R-17清楚地意識到這點,回憶快速掠過每一個死掉的人的面孔,像是舊時代的泛黃膠片一樣模糊。
然而畫面一轉,又變得清晰了。
R-17還是站在銀白的實驗場,對面卻不是任何一個曾經死在他手上的生物,而是一層玻璃,玻璃對面有一個黑影,似乎是一個人。
那個人憐憫地說:“可憐的小東西,被關在這種地方,你想不想和我離開這裡?”
——不。
他不會也不應該想。
R-17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是最鋒利的刀,最可怕的刃,他擁有絕佳的武器性能,是研究所内最完美的人造兵器。
他應當按照研究所給予的規則而被使用,而不該生出别的額外的心思。
……
第二天一早,按照約定前來的安瑟倫大喇喇從正門走進太子休養的莊園,他帶來的人暫時在會客廳等待,本人則被時聞歌叫進書房。
“幹什麼,”關上房門後安瑟倫問,前方正對着的牆壁放下一塊幕布,正在投影監控器實時畫面。
畫面有點熟悉,他看了一會,認出是時聞歌家的地下室,但原本空蕩蕩的房間住進了人。
他疑惑道:“這是誰?”
“昨天撿回來的東西。”時聞歌答道。
“……你真把人養家裡了啊?”
時聞歌沒回答,挑眉卻很有“是的我就這麼做了那又怎樣”的意味,皇太子就是皇太子,就算丢進郊區養病的皇太子也依舊這麼獨斷專行,絲毫沒有理會安瑟倫話中未盡的意思。
安瑟倫抽了抽嘴角,不甘願地憋住吐槽,繼續看監控器轉播,很快被畫面中的R-17吸引了注意力。
R-17抱住膝蓋蜷縮着,頭埋得很低,以一種接近子宮中的嬰兒的姿勢沉睡,幾個呼吸之後他似乎是被噩夢驚醒,睜開眼猛然坐起,雙手無所适從地亂抓一氣,把床單被子連同時聞歌昨夜搭好的床一掌拍成碎屑,然後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手無力地垂落,直愣愣地盯着牆闆不動了。
如果不是胸口略有起伏,安瑟倫甚至懷疑靜止不動的R-17其實是一具空洞的美麗人偶,值得被小心珍藏,束之高閣,永不見天日。
诶。等等,不對我是個直男啊!怎麼會有這麼惡心的想法!
安瑟狂搓自己不存在的雞皮疙瘩,撤回望向監控器畫面的目光,問時聞歌:“他這是怎麼了?”
時聞歌一直坐在書桌後面,單手托起下巴,睜眼說廢話:“睡醒了。”
“……”安瑟倫,“我看得見。”
“一個被摧毀了自我認知的人,一直以來被灌輸的概念是要麼殺死敵人要麼被殺,現在他殺不了我,自己卻沒死,甚至沒有得到任何處理,沒有人就這件事向他問責,這不符合他腦中的規則。”
安瑟倫試探地問:“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