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檐角驚雀
霜降後的北風裹挾着碎雪,将沈府朱漆大門拍得簌簌作響。八歲的沈清蘅蜷縮在暖閣窗前,隔着鲛绡窗紗,望見隔壁謝府牆頭掠過一抹玄色衣角。她下意識攥緊手中繡繃,針尖在紅蓮紋樣上洇出細小血珠。
自父親調任大理寺少卿,母親已叮囑過她七遍:"京都水深,萬事要謹言慎行。"更何況,這謝昭然的惡名早如雷貫耳——捉弄太傅、縱馬踏壞丞相府牡丹、連宮裡來的公公都敢戲弄。這樣的混世魔王,豈是她能招惹的?
"吱呀——"西牆傳來輕微響動。沈清蘅屏住呼吸,看着十一歲的謝昭然單膝支在牆頭,腰間鎏金鑲玉的銅鈴随着動作輕晃。少年發間束着的靛青絲帶被風吹得揚起,掃過他凍得微紅的耳尖,那雙桃花眼裡盛着狡黠笑意:"沈家妹妹又在裝規矩?"
繡繃險些從膝頭滑落。沈清蘅垂眸盯着裙角暗紋,聲音裹着寒意:"謝公子認錯人了,我并非什麼妹妹。"
"認錯?"謝昭然突然從袖中掏出隻凍得蜷縮的山雀,雀喙還沾着殘雪,"前日你在護國寺喂流浪貓,今日又偷偷給門房老伯送暖爐,當我看不見?"他故意将銅鈴搖得叮當作響,驚得廊下白鴿撲棱棱飛起,"揚州來的小菩薩,連隻受傷的雀兒都不肯救?"
沈清蘅攥緊帕子。那日在護國寺,她不過順手喂了塊糕點;至于門房老伯...父親說過,收買人心要潤物無聲。可眼前少年仿佛看透她所有算計,讓她無端生出幾分狼狽。
"謝公子既知它受傷,自該送去獸醫處。"她起身欲走,繡着纏枝蓮的裙擺掃過青磚。
"無趣!"謝昭然翻身躍下牆頭,落地時銅鈴震出一串急促聲響。他将山雀塞進沈清蘅袖中,掌心的溫度透過薄綢傳來:"治不好就别來見我。"轉身又利落地翻上牆頭,臨走還不忘丢下句:"明日巳時,我在梅亭等你對詩!輸了就替我抄《禮記》!"
待少年身影消失,沈清蘅才展開衣袖。小山雀怯生生地探出腦袋,黑豆似的眼睛映着她發間晃動的珍珠步搖。她望着西牆斑駁的樹影,想起母親昨夜的話:"謝家與太子黨走得近,咱們初來乍到..."
入夜後,芸香捧着個檀木匣子進來時,沈清蘅正在臨摹《女誡》。"小姐,謝府送來的。"匣子打開,裡面整整齊齊碼着十支紫毫筆,最上方壓着張灑金箋,字迹龍飛鳳舞:"聽說揚州的小才女最愛習字,這些筆可還合用?——謝昭然"
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沈清蘅用銀簪撥弄燈芯,餘光瞥見匣底壓着的硬物——是枚刻着"昭"字的玉扳指。她指尖微顫,想起白日裡少年塞山雀時,袖口露出的半截銀鍊,與這扳指上的紋路竟如出一轍。
"小姐,要回禮嗎?"芸香的聲音驚醒了她。沈清蘅合上匣子,淡淡道:"收進庫房。明日去廟裡上香,記得帶上新繡的平安符。"
第二日巳時,沈清蘅裹着狐裘穿過回廊,遠遠望見梅亭處立着道挺拔身影。謝昭然倚着朱紅廊柱,銅鈴上還挂着冰棱,見她走近,揚了揚手中的《千家詩》:"遲到一刻,該罰!"
沈清蘅福了福身,從袖中取出個錦盒:"謝公子前日的山雀,已經能飛了。"盒中鋪着軟綢,山雀撲棱棱飛到謝昭然肩頭,啄了啄他發間的靛青絲帶。
少年眼底閃過笑意,卻故意闆着臉翻開書:"就以'雪'為題,我先來——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