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沙海杏林
申時的日頭把接生棚的牛皮頂曬得發燙,沈清蘅袖中銀鈴貼着汗濕的手腕,發出細微的鈍響。她盯着氈毯上痛苦抽搐的母駱駝,鼻尖萦繞着艾草與駱駝草混合的氣息——這是西北特有的助産香,與京都太醫院的檀香截然不同。
“夫人,得用勁拽住缰繩。”王嫂子的羊皮護腕擦過她手背,這位張副将的妻子正用浸過醋的布巾為母駱駝擦拭口鼻,“去年我家老黃接羔子時,母羊胎位不正,還是用胡楊木鈎子勾住羊羔蹄子才拽出來的。”
沈清蘅點頭,指尖觸到母駱駝腹下緊繃的肌肉。她從未接生過牲畜,可軍眷們信任的目光讓她無法退縮。昨夜在帳中翻完《涼州畜牧醫書》,此刻腦中回想着“橫胎位需推胎兒複位”的圖示,忽然瞥見氈棚角落擺着的銅制助産鈎——形狀竟與京都接生孩子的器械有七分相似。
“讓我試試。”她接過王嫂子遞來的消毒過的鈎子,銀鈴蹭過駱駝毛氈,驚得母駱駝發出低鳴。軍眷們圍攏過來,有人遞來溫熱的鹽水,有人輕聲哼唱西北民謠。沈清蘅忽然想起在京都替貴婦人問診時,産房外候着的皆是錦袍玉褂的眷屬,哪裡見過這般粗粝卻溫暖的場景。
鈎子探入的瞬間,母駱駝劇烈掙紮。沈清蘅穩住心神,依照醫書記載的角度輕推胎兒,忽然觸到小羊駝柔軟的蹄尖。“摸到前蹄了!”她擡頭望向王嫂子,後者眼中閃過贊許,立刻示意兩個婦人按住母駱駝。随着一聲響亮的嘶鳴,帶着胎衣的小駱駝滑落在氈毯上,胎毛上還沾着她腕間銀鈴的細小金粉。
“菩薩保佑!”李軍醫的娘子連忙用沙棘葉擦拭幼駝口鼻,沈清蘅這才注意到她圍裙上繡着的小藥碾子圖案——與自己藥箱上的紋章一模一樣。軍眷們圍過來道喜,有人塞給她塊沙棗餅,有人往她袖中塞胡楊木簪,唯有角落的灰衣婦人冷冷看着這一切。
“将軍夫人果然手巧。”婦人終于開口,手中的羊毛線團碾過她腳邊的助産鈎,“隻是咱們西北人接生,向來不用這些個精巧物件,不怕驚了牲畜魂靈?”
王嫂子悄悄扯了扯沈清蘅衣袖,低聲道:“這是陳參軍的夫人,去年她兒媳難産時,偏信土方子,耽誤了救治……”話未說完,已被沈清蘅輕輕按住。她望着陳夫人眼中的戒備與隐痛,忽然想起《西北藥草志》裡夾着的枯葉——那是謝昭然寄來的,葉背刻着“信者得生”四字。
“陳夫人說得是。”沈清蘅放下助産鈎,指尖撫過氈毯上的沙棘枝,“方才我見您用沙棘汁擦拭母駝口腔,這法子在京都醫書上從未見過,卻比鹽水更能提神。”她從藥囊取出個小瓷瓶,裡面裝着京都帶來的人參粉,“若混着沙棘汁喂給産後母駝,定能補氣血。”
陳夫人的手頓在毛線團上,眼中閃過驚訝。沈清蘅繼續道:“我初到西北,不懂的事太多。前日見您教元貞編沙棘葉環,才知道這葉子不僅能入藥,還能編出防沙的頭冠——”她取下頭上的銀步搖,換上陳夫人方才編的沙棘葉環,“您瞧,比我那些金钗實用多了。”
軍眷們發出低低的笑聲,陳夫人的唇角終于松動。李娘子趁機舉起沈清蘅帶來的《本草圖譜》:“夫人教咱們認的益母草,如今在烽火台下長得比人高,煎水給戰馬喝,蹄子都不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