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暈在雨簾中暈染成腥紅的圓斑,來人共三人,為首者披着油布鬥篷,掀開兜帽時露出半張敷着白粉的臉,左眼角那顆黑痣正嵌在并蒂蓮紋樣的刺繡針腳間——正是城南棺材鋪的陳掌櫃。他袖中滑落的安息香荷包滾到沈清蘅腳邊,繡線已被雨水泡得發脹,露出底下暗紋。
“二十年了,竟還有漏網之魚。”陳掌櫃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棺木,右手虛握成爪狀,沈清蘅這才注意到他小指齊根而斷,斷口處結着暗紫色的繭,“陸氏那賤人生前就愛亂刻字,想不到這木雕娃娃竟……。”
謝昭然的劍突然轉向槐樹根部的布包,劍刃挑起一方襁褓,褪色的蠶絲在火光中泛出珍珠母般的幽光:“這些襁褓用的是貢品雲錦,尋常繡莊斷買不起。陸記綢緞莊表面做綢緞生意,實則替濟世堂采辦‘材料’——繡娘是活的材料,孩子是會哭的材料。”
陳掌櫃的瞳孔驟然收縮,身後兩名手下已抽出腰間短刀,刀刃上淬着幽藍的光。沈清蘅嗅到刀尖傳來的苦杏仁味,猛地推開謝昭然,同時将薄荷膏抹在袖口甩向最近的火把。火焰轟然爆燃,火星濺在短刀上騰起青色煙霧,持刃者慘叫着倒地,手腕迅速泛起紫斑。
“是砒霜。”沈清蘅退到鐵門旁,指尖觸到門後凸起的紋路,竟像是某種機關。老婦人發間的幹枯并蒂蓮突然飄落,花瓣卡在門縫裡,露出門軸内側刻着的小字:“卯時三刻,槐影移三寸”。她猛然擡頭望向老槐樹的影子,暴雨中樹影正緩慢向西移動,與牆根的青苔形成一道細縫,恰似半開的眼皮。
井底的童聲忽然變得清晰,一齊發出嗚嗚聲,陳掌櫃的臉色瞬間慘白,竟不顧謝昭然的劍勢,撲向井口嘶喊:“别嚎了!錢都給你們......”話音未落,井底傳來石塊挪動的轟鳴,一根枯枝從水面浮起,卡着半枚銅錢,正是老婦人懷裡那枚戊申年的。
謝昭然的劍尖抵住陳掌櫃咽喉,卻見他盯着沈清蘅手中的賬本殘頁,忽然咧嘴笑了,缺漏的犬齒間滲出黑血:“陸記綢緞莊?呵,陸老爺當年為求子,親手把發妻送入虎口......那女人臨死前咬下我一根手指,說要讓全天下人看看,這對‘夫妻蓮’下埋着多少碎骨頭。”
沈清蘅猛地翻開木雕娃娃殘片,内層的細字在火光下顯出血色:“陸明修,你騙我......”正是繡娘陸氏的絕筆。她忽然想起方才搭脈時老婦人掌心的繭,那是常年握針的痕迹,而所謂“陸氏女”,恐怕根本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繡在襁褓上的寄托。
暴雨突然轉急,老槐樹的影子恰好移過三寸,門軸發出機關轉動的輕響。沈清蘅推開門的瞬間,地下密室的黴味撲面而來,石壁上嵌着數十盞琉璃燈,燈油早已凝固,卻在燈座裡碼着密密麻麻的金鎖——每把鎖上的“百”字都缺着筆,如同無數張未閉合的嘴。
“長命百歲,無‘百’便成‘白歲’,”謝昭然的聲音發顫,劍刃劃破其中一盞琉璃燈,露出燈座裡的紙卷。
陳掌櫃突然發出非人的嘶吼,撲向密室深處的石棺。謝昭然都來不及抓住他。馬蹄聲伴着大雨而來,“什麼人!”,竟然是官府來人,沈清蘅交代了身份和經過。謝昭然若有所思。
官員的火把照到陳掌櫃的屍體,瞳孔驟縮:“謝公子,沈姑娘,這廟年久失修,不如随本官回府......”話未說完,謝昭然的劍已抵住他咽喉,劍尖挑開他腰間玉佩,露出内側刻着的“明修”二字——正是陸氏丈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