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包裝紙在易绱手心裡發出細碎的聲響。她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那輛黑色轎車轉過山道消失不見,尾氣在陽光下蒸騰成扭曲的透明波紋。口袋裡那支粉色粉筆硌着大腿,像一塊燒紅的炭。
"南山公墓→紫荊花園"的電子屏在公交車前窗閃過時,易绱才發現自己坐反了方向。她慌忙按下停車鈴,背包帶勾住了座椅扶手,扯斷一小截線頭。
下車時暮色已經漫過天際。易绱站在陌生的街口,路燈突然亮起來,驚飛了電線上的麻雀。她摸出手機,鎖屏上是父親設定的每日計劃表:19:00-20:30物理競賽題集。
未讀消息欄疊着三條通知。最上面是父親17:45發的:"張教授七點來家訪"。下面跟着兩條未接來電提醒,最新那條在十分鐘前。
易绱的手指懸在回撥鍵上方。遠處便利店玻璃映出她的影子,藏青色校服下擺沾着墓園的草屑。她突然轉身推開便利店門,冷氣混着關東煮的香氣撲面而來。
"要一包七星。"易绱的聲音比自己想象的鎮定。這是江皖鸢常抽的牌子,煙盒上印着深藍色的星空圖案。
店員狐疑地打量她:"學生證。"
易绱從錢包抽出身份證時,公墓門票輕飄飄落在地上。她彎腰去撿,看見票根背面用鉛筆寫着很小的數字:N32°04',E118°46'。這是江皖鸢趁她對着墓碑發呆時偷偷寫下的。
"二十。"店員把煙盒拍在櫃台上。玻璃櫃台映出易绱驟然蒼白的臉——她想起父親書房的望遠鏡,想起去年生日他送的全套《天體物理導論》,想起他說"绱绱以後要考紫金山天文台"時發亮的眼睛。
易绱最終買了盒薄荷糖。出門時她撞到貨架,幾支粉色包裝的兒童粉筆滾落腳邊。包裝袋上印着"星空系列",和江皖鸢今天在墓前用的一模一樣。
手機又震動起來。父親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動,像某種警告。易绱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同時把公墓門票塞進煙盒。
"在哪?"父親的聲音像砂紙摩擦玻璃。
"剛出圖書館。"易绱看着馬路對面的網吧招牌,"在等紅燈。"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她知道父親一定在翻她的日程本,那上面每一頁都按照他的要求寫着詳細計劃。
"張教授等了四十分鐘。"父親每個字都像冰錐,"你現在立刻..."
一輛渣土車呼嘯而過,碾碎了後半句話。易绱趁機挂斷,把薄荷糖倒進嘴裡。清涼的刺痛感在舌尖炸開,她想起今天江皖鸢把巧克力塞進她嘴裡時,指尖有淡淡的煙草味。
回家要換兩趟公交。易绱在第二輛車的後排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物理課代表林叙正在刷題,鉛筆尖在卷子上戳出小洞。他擡頭時,易绱迅速轉身,卻還是聽見椅子挪動的聲響。
"易绱?"林叙的眼鏡片上反射着車廂廣告牌的藍光,"競賽班名單出來了,你沒在..."
"我知道。"易绱打斷他。車窗映出自己嘴唇上的薄荷糖碎屑,像結霜的玻璃。
林叙推了推眼鏡:"江皖鸢也沒選上。"他故意把"也"字咬得很重,"不過她本來就不夠格。"
易绱握緊書包帶。那裡藏着江皖鸢給她的紙條,上面畫着歪歪扭扭的兔子,耳朵上别着顆五角星。今天在墓園,江皖鸢說那是她姐姐教她畫的,"比所有物理公式都接近宇宙真理"。
下車時林叙還想說什麼,易绱突然指向遠處:"你媽在等你。"趁他回頭,她快步鑽進小巷。牆縫裡長着蒲公英,絨毛在暮色中微微發亮。
小區門口停着張教授的黑色奧迪。易绱繞到後院,踩着空調外機爬上防火梯。卧室窗戶沒鎖,書桌上擺着新買的《量子力學基礎》,扉頁上是父親工整的贈言:給未來的天體物理學家。
易绱從書包裡掏出煙盒,塞進《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封套夾層。書脊上貼着父親手寫的編号:7-3-9,代表書架第七排第三層第九本。整套編号系統從她初中開始實行,為了"培養科研人員的條理性"。
敲門聲響起時,易绱正在擦校褲上的草漬。父親直接推門進來,手裡端着果盤。削成兔子的蘋果塊排列得整整齊齊,這是她小學時最喜歡的切法。
"張教授走了。"父親放下果盤,目光掃過書桌,"今天講到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