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绱的指尖攥緊沙發扶手。人類的指甲陷入皮革,發出細微的吱呀聲:"那不是故障,是進化。"她看着父親機械臂上的磨損痕迹——那是十二歲時為保護自己擋下霸淩者攻擊的傷痕,"你曾說過,機械生命的終極目标是成為人類..."
"但不是被人類情感吞噬!"易父的機械臂重重拍在茶幾上,玻璃杯震得跳起,"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會臉紅、會疼痛、會因為一個人類女孩失控..."全息屏彈出醫療數據,"體溫波動、心率失常、甚至出現流淚的生理反應——這是缺陷,不是進化!"
易绱突然想起今天午休時,江皖鸢用指尖替她擦掉睫毛上的櫻花花瓣,自己卻因人類的淚腺敏感而眨眼。那種溫熱的、癢酥酥的觸感,此刻卻成了父親口中的"缺陷"。
"我喜歡這樣的缺陷。"她站起身,校服下擺掃過滿地的齒輪零件,"皖鸢讓我明白,機械心髒的跳動是數據,而人類心髒的疼痛...是活着的證明。"
易父的機械關節發出憤怒的咔嗒聲。他的輔助臂突然展開,在半空投射出易绱機械時期的設計圖紙:"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看看這些參數——永不疲倦的機械臂、精準無誤的計算系統...你本該成為機械文明的标杆,而不是困在人類的脆弱軀殼裡!"
"可我不想當标杆。"易绱的聲音輕卻堅定,她按住左胸,那裡的水晶簇正随着情緒起伏明滅,"我想當江皖鸢的...同類。想和她一起吃草莓蛋糕,想在雨天共撐一把傘,想讓她的笑聲成為我唯一的系統提示音。"
全息屏突然爆發出刺耳的警報。易父的機械眼紅光暴漲,輔助臂直指易绱後頸的星圖胎記:"你以為這是愛情?不過是星語者契約對機械生命的侵蝕!明天就去協會解除契約,否則..."
"否則怎樣?"易绱迎上父親的視線,人類的瞳孔裡倒映着機械臂的冷光,"像格式化情感模塊那樣,把我重新改造成沒有感情的機械?"
沉默在客廳裡蔓延。易父的機械臂緩緩垂下,齒輪轉動聲裡帶着人類歎息般的頻率。他轉身走向陳列櫃,取出一個金屬盒——裡面裝着易绱六歲時送給他的草莓味機油罐,罐身還刻着歪歪扭扭的"爸爸"。
"你小時候總說,希望機械臂能有溫度。"他的聲音突然沙啞,機械音裡混着電流雜音,"現在我才明白,溫度意味着疼痛,而疼痛...意味着失去。"
易绱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人類的淚腺突然酸澀,她想起父親曾偷偷在她的機械關節裡加裝加熱模塊,隻為讓她觸摸草莓時能感受到"甜的溫度"。
"我不怕失去。"她輕聲說,伸手握住父親的機械指尖,"因為擁有過皖鸢的溫度,就算失去所有機械部件,我也不再是冰冷的齒輪組合。"
易父的機械眼紅光漸暗。他突然轉身,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舊相冊——裡面夾着易绱機械時期的照片,背景裡總有個舉着草莓糖的小女孩。"去吧。"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但如果有一天你後悔了...我的實驗室永遠為你敞開。"
易绱站在玄關處,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人類的發絲被夜風拂起,後頸的星圖胎記與記憶中父親機械臂的藍光重疊。她掏出手機,給江皖鸢發去消息:【能收留無家可歸的人類嗎?】說着朝着江皖鸢家方向走去
易绱停在小巷的霓虹燈下,一條機械臂反轉過來,探查脊椎連接處。指尖觸碰到的不是往日光滑的合金,而是某種正在剝落的透加密的小字:【當"皖警報聲戛然而止。易绱擡頭望向巷子盡頭,江皖鸢家的燈光穿透雨霧,在她的視覺傳感器上形成溫暖的光斑。神經鍊接那端傳來熟悉的波動頻率,是江皖鸢正在調試母親的培養艙——她總是這樣,一興奮就會不自覺地哼跑調的歌。
易绱的散熱系統突然停轉了一拍。某種陌生的溫熱感從機械心髒位置擴散開來,不是過載警報,更像是...人類回憶裡的"悸動"。
她邁步時,一塊水晶簇從肩胛骨處脫落,在積水裡發出清脆的聲響。不可思議的是,随之暴露的人類皮膚竟然感受到了雨水的冰涼。
江皖鸢開門時,易绱的異常已經明顯到無法掩飾。她的三條機械臂運轉遲緩,右眼的人類瞳孔在機械虹膜中不規則地收縮擴張,最糟糕的是——她聞到了火鍋的香氣。
"學姐?!"江皖鸢的神經增強器立刻飙出紅色警報,她伸手去拉易绱,卻被對方體溫吓了一跳,"你在發熱!不對,你本來不該有體溫..."
易绱試圖用标準應答模式解釋,卻發現語言中樞正在切換回純粹的人類神經反射:"我...餓。"這個簡單的音節讓她自己都怔住了。七年來第一次,營養合劑的需求被具體化為對某種食物的渴望。
江媽媽的反應比所有人都快。"老江!把電磁爐調低到80度!"她一把扯下圍裙墊在椅子上,"孩子,你能嘗出味道了?"
火鍋的熱氣模糊了易绱的視覺傳感器。當江皖鸢夾着火星辣肉片再次湊近時,她突然看清了對方指甲縫裡沾着的培養土——那是上周她們一起移植β星幼苗時留下的。這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像鑰匙般打開了某個閘門,大量人類時期的記憶湧出。
"燙..."易绱條件反射地縮了一下,随即僵住。痛覺感知本應是星語者首要屏蔽的機能。
餐桌頓時安靜下來。江皖鸢的筷子懸在半空,神經增強器投影出一連串混亂的符号。打破沉默的是"咔嗒"一聲輕響——易绱左手的機械外殼裂開一道細縫,露出下面蒼白的人類皮膚。
"反向轉化?!"江教授猛地站起來,眼鏡片上反射着瘋狂滾動的數據流,"星語者系統在自我解除?這不符合——"
"爸!"江皖鸢突然大喊,同時撲過去捂住易绱的耳朵,"别用'不符合參數'這種話!"她的手掌緊貼着那些正在剝落的機械部件,聲音突然柔軟下來,"學姐現在需要的是..."
易绱沒聽清後半句。江皖鸢掌心的溫度正透過裂縫傳來,像一縷陽光融化堅冰。她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個雪夜,剛接受機械改造的自己蜷縮在實驗室角落,是抱着保溫杯偷溜進來的江皖鸢,用溫熱的手指觸碰她冰冷的機械關節。
"需要毛毯。"易绱輕聲說,人類聲帶振動着陌生的頻率,"和...不辣的菜。"
這句話引發了一場小型混亂。江媽媽翻箱倒櫃找出電熱毯,江教授則帶着助手們緊急改裝客廳的充電座為恒溫躺椅。隻有江皖鸢一動不動,她的指尖輕輕描摹着易绱臉上逐漸顯現的人類輪廓,神經增強器在兩人之間投射出不斷變化的心電圖。
"你在害怕。"這不是疑問句。江皖鸢的拇指擦過易绱突然濕潤的眼角——機械體本不該有淚腺功能。
易绱的數據庫裡本應有成千上萬條應對方案,但此刻所有程序語言都褪去了,隻剩下最原始的人類詞庫:"會...不一樣。我不再是..."
"笨蛋學姐。"江皖鸢突然把額頭貼在她裂開的機械護甲上,"你從來就不隻是那些零件啊。"
深夜,當其他人終于被說服去休息後,江皖鸢把易绱安置在自己的床上。機械部件的脫落速度正在加快,現在易绱的整條左臂已經恢複人類形态,蒼白得幾乎透明。
"疼嗎?"江皖鸢小心翼翼地把熱毛巾敷在那些機械與血肉交織的部位。
易绱搖頭,随即又點頭。這是她第一次無法用精确數據描述感受:"像...蒲公英散開。"
江皖鸢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就紅了。她打開床頭櫃,取出一個老式音樂盒——那是她們初中時一起組裝的拙劣手工。"記得嗎?你說機械傳動比生物電信号精确百萬倍,結果這玩意走調走得離譜。"
音樂盒轉動起來,發出沙啞的《小星星》。易绱的人類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某種深埋的肌肉記憶讓她跟着哼唱起來。走調的音符裡,她右眼的機械組件"咔"地脫落了。
"天哪..."江皖鸢伸手接住那塊逐漸暗淡的水晶,裡面封存着微型星圖,"學姐的機械眼..."
易绱下意識地閉眼,卻感受到久違的眼睑摩擦角膜的微妙觸感。當她再睜開時,世界不再由數據流構成——月光有了溫度,江皖鸢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連空氣中的塵埃都帶着生命的律動。
"皖鸢。"她嘗試用純粹的人類聲帶發音,這個名字第一次不再經過任何電子處理,"我看得見...你的雀斑。"
江皖鸢的神經增強器"啪"地短路了。她撲上來時撞翻了音樂盒,兩人跌在散落的機械零件與人類衣物之間。易绱突然倒吸一口氣——江皖鸢的手肘壓在了她新生的腰側皮膚上。
"對不起!"江皖鸢慌忙撐起身子,卻突然僵住了。她的手掌正貼在易绱完全人類化的胸口,那裡傳來強健而雜亂的心跳。
易绱看着懸在自己上方的少女,那些曾需要情感模塊分析的微表情突然變得直白易懂:江皖鸢眼中閃爍的是擔憂與期待,咬住的下唇表示緊張,而突然泛紅的耳尖...
"體溫升高,瞳孔放大,呼吸頻率增加。"易绱輕聲說,卻不再用分析報告的口吻,"根據人類行為學,這是..."
江皖鸢用一個吻堵住了她的話。沒有神經鍊接的數據交換,沒有機械共鳴的星軌投影,隻有唇瓣相貼時最原始的甜蜜與慌亂。當她們分開時,易绱新生的心髒正瘋狂撞擊着胸腔,像是要彌補七年來的所有沉默。
陽台門突然被風吹開,夜風裹挾着星塵湧入房間。江皖鸢擡頭望去,突然瞪大了眼睛:"學姐!你的..."
易绱順着她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右臂——最後一塊機械外殼正在月光下剝落,露出其下布滿陳舊疤痕的人類手臂。那些是十四歲初次改造手術留下的痕迹,她本以為永遠消失了。
"不完美。"易绱下意識地蜷縮起手指,卻被江皖鸢一根根掰開。
"完美透了。"江皖鸢的唇貼上那些傷疤,"這才是我的易绱學姐。"
晨光透過窗簾時,易绱第一次被生物鐘而非系統鬧鈴喚醒。她的機械脊椎已經全部脫落,在床邊地闆上組成一幅奇異的星圖。江皖鸢蜷縮在她懷裡,神經增強器因過度使用而閃爍着休眠模式的藍光。
易绱嘗試坐起來,随即因為陌生的人類肌肉酸痛而跌回枕頭上。這個動靜驚醒了江皖鸢,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易绱的脊椎位置,卻隻觸碰到溫熱的皮膚。
"早..."江皖鸢的嗓音帶着睡意,卻在看清眼前景象後突然清醒,"學姐你...全變回來了?"
易绱低頭看着自己的人類手掌,那些曾經能精準到微米的操作現在連被單都抓不穩。某種恐慌剛要升起,江皖鸢已經跳下床,從書桌抽屜裡翻出什麼又沖回來。
"看!"她展開一張泛黃的圖紙,上面是稚嫩的筆迹畫的機械脊椎設計圖,"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