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門前是非多,尤其是小張氏帶了四個如花似玉的丫頭,她新寡,喪夫,于是門檻都被踏破了。
玉兒是老三,上頭還有一對雙胞胎姐姐,下頭有個妹妹,母親肚子還揣着一個,大夫說是個兒子。
日子過不下去了,很艱難,大姐出去做工,去了裁縫店裡,還不到一個月,就被老闆娘趕出來,說她妖裡妖氣,勾引自己男人。
人興許就隻有這點本事,或者是舍不得怪自己男人,或者是日子還要湊合過下去,隻能怪外人,尤其是一個沒長大的丫頭片子,怪就怪了,能怎麼樣。
姨母大張氏幫侄女出頭,帶着家裡所有女人一起打到了裁縫店,不僅刮了老闆娘一個耳刮子,還拿走了人家兩匹布,說是名譽損失費。玉兒在一旁看着,果真就是個欺軟怕硬的,見自家人多,老闆和老闆娘硬是沒憋出一句屁來。
回了家裡,玉兒她娘動了胎氣,大姐在裁衣服,給沒出世的弟弟,二姐在做飯,玉兒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像個廢物。姨母和母親念叨:“人陸家條件多好啊,玉兒進去,讀書識字,出來比哪家的小姐都威風,你還在考慮什麼?”
玉兒有時候感覺自己是個外人,在這個家裡格格不入,大姐去裁縫鋪掙錢,其實也是給母親補身子的,不是為了她;二姐做所有家務,也是順位的,也不是為了她。
但樹靶子,賣兒女,就要推玉兒出去,她才十一,去陸家能做什麼?
當然,去享福肯定都是騙人的鬼話,玉兒是賣給陸家了,不是生契,是死契,跟去當鋪死當一樣,不能贖回。
玉兒十一歲進的陸家,她記得很清楚,姨媽賣她二十兩銀子,給了管事的一成,姨媽拿走了十八兩。她不知道她母親能得幾成,或者姨媽也要拿走一些,但她汪玉兒悲慘的一生,就是從進了陸家才開始。
陸家有個偷人的姨娘,預備打死,玉兒剛開始就是被分配給這個姨娘送飯的,但這幾日來了新的縣令,陸家不敢打死人,隻能鎖了那姨娘,給口飯吃。玉兒是真的不理解,既然陸家要打死偷人的姨娘,為什麼隻打死這一個,那奸-夫呢,就不用打死了?
姨娘和下人吃的差不多,玉米地瓜窩窩頭,偶爾給個白菜湯,肉星子都沒有,不過姨娘也沒說過什麼,給什麼,吃什麼。玉兒覺得還行了,因為新買進來的這一幫丫頭全是這麼吃的,也沒見誰吃壞肚子,或者吃死了。
姨娘識字,她房裡還有幾本書,某天玉兒給她提飯,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玉兒,汪玉兒。”
姨娘笑了笑,她說:“我頭上有白頭發了,你來幫我剪掉。”
“哦,”玉兒放下飯食,幫姨娘剪了兩根,銀白的雪發,她拿給姨娘看,姨娘撚過去,在陽光下照了照,說:“吃飯吧。”
玉兒後面就跟着姨娘一起吃,姨娘吃不完的窩頭、粥,都給了她,她确實也吃不飽,還在長身體呢......
姨娘姓周,玉兒是三月前來的,這都一個多月了,周姨娘給玉兒講了好幾個話本,還教認字,周姨娘最喜歡李義山的詩詞,文绉绉的,玉兒半懂不懂,周姨娘也就笑笑,“不懂也好,人生自是有情癡,懂了感情的都是癡兒,不懂最好。”
夏日裡的時候,廚房的人全被老太太打殺了,因為大少爺吃壞了肚子,耽誤科考。
玉兒也是聽廚房的小姐妹說的,小茹和玉兒差不多時間來的陸家,隻是玉兒去照顧周姨娘,小茹被分去廚房洗菜。小茹告訴玉兒:“老太太生了好大的氣,說什麼咱們少爺是狀元苗子,要殺了廚房的管事。”
廚房今天的菜更難吃了,原先的大廚還會給個雞蛋,或者白菜湯裡擱豬油,給下人們吃點葷腥,現在的倒好,是真正的水煮白菜了。
玉兒拿給周姨娘,她愣了一下,小蔥拌豆腐,黃瓜皮蛋湯,這會兒豆腐裡面沒有小蔥,皮蛋湯也沒有皮蛋了。周姨娘吃了兩口,叫玉兒吃,玉兒說:“姨娘還是多吃點吧,以後都是這樣了。”
“出什麼事了?”周姨娘不解,她也很久很久沒出門了,被鎖在這個小院落裡,怕是有半年了。玉兒将小茹的話又說了一遍,她也不知道少爺考狀元和家裡廚子有什麼關系,病了就看大夫,廚子到底做了啥,讓少爺狀元都考不上了......
周姨娘笑了,像是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本來沒滋沒味的飯,她又回來,多吃了一碗。
玉兒再去提飯,周姨娘就交代:“好玉兒,你再出去打聽打聽,大太太那邊怎麼說,她最近睡得好不好?”
周姨娘和大太太是一生之死敵,姨娘進門,無兒無女,她覺得是大太太害的,因為老爺根本不往她屋裡去,嫁進來兩年,老爺都沒進過周姨娘的房。
這些下人最會見風使舵,知道周姨娘不中用,老爺看不上她,周姨娘還指望生個兒子給自己争口氣呢......兒子也沒個指望了,周姨娘就對大太太結了怨,關鍵大太太也是獨守空房,老爺根本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