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汝昌拍了拍手上的泥站起來:“周妹妹心思敏捷,我當真是一點瞞不住。”
“上元節過後,我便覺得妹妹對我愈發生疏。其實這也不難猜,周家出事時,父親母親做的确實不怎麼好。當時城裡都在傳,上元節煙花案案事關周家,父親母親也為周家着急的不行。許家全族人口衆多,實在不能被牽連,因此才寫了退婚書。不過好在因為周宅被大理寺看守,什麼東西都遞不進去,這退婚書便也沒有送進去。”
許汝昌有些愧疚的打量了下周文素,見她表情淡然,并沒有生氣,才繼續說道:“但這事卻不知道被哪個不識趣的人傳了出去,後來聽說原來周家在煙花案非但無過,反而有功。文淑妹妹得以入宮受教,父親母親這才放下心來。雖然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可是父親母親險些做出違背承諾的事情,實在是讓我愧疚。我總覺得妹妹自此與我有些生分,不知道妹妹心裡是否因此有芥蒂。”
“并非如此,不過是,不過是婚事臨近,反而不知該如何同汝昌哥相處罷了。”周文素随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心裡暗暗歎息。這六年的時間,讓她再度回到年少時,同許汝昌熟悉起來并不是容易的事。她模糊記得上一世剛入京,内心是有過期待與興奮的,尤其是見到自己未來的夫君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時,那份期待便轉為不知何起的模糊愛戀。這份愛戀其實也無關對象,隻憑想象便能讓人獨自憧憬。可如今再讓她有那樣的年少憧憬也是絕不可能了,她如今看中許汝昌的,是他未來可以帶給她一份穩定踏實的生活。她雖然早聽說在周家落難之際,許家想要退婚,可見父親假裝不知,她便也毫不介意。事件人情冷暖她早已經曆,反而真心的理解許家此舉。
許汝昌偷偷瞥了周文素一眼,發現她表情淡然,神色并無波動,略微放下心來說“既然妹妹并非怪罪我,我便放心了。不過以往的确是我許家的過錯,日後我定會加倍彌補。”
風吹過竹林,竹葉聲陣陣似乎掩蓋住了許汝昌的話。一片竹葉随風飄落,周文素伸手去接,那片竹葉恰好落入手心。周文素不知怎的,把竹葉放到唇邊,努力吹了幾個不成音調的音符,然後醒悟過來,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之前在宮裡見過有些從蜀地來的樂師吹的很好,看來比想象的要難許多。”
周文素戛然停住,前世在宮中,宋佑庭請過一些民間的樂師來宮中演奏,那些稀奇古怪的樂器她都看過一些。“我是說,我的妹妹給我寫信說,她在宮裡見過。”
“我家宗族雖然在蜀地,可我卻也從未去過。宮中的見識,自然遠勝他人。待我日後有機會去了蜀地,定要去好好走訪一下這些奇聞逸事,回來講給妹妹聽。”許汝昌說道。
周文素想起那他日後去蜀地做官的事,覺得命運真是如此神奇。
“不過,我雖不會以葉為樂器,卻喜歡竹笛之聲,妹妹可願聽我一曲?”
周文素微笑着點點頭,隻見許汝昌拿起腰間拿出一把竹笛,這把竹笛上略有斑駁的花紋,以淺色的牛角鑲口。
他略甩了下衣袖,白色的衣衫在這略顯深色的紫竹林間,顯得頗有些仙風。他略一沉思,以周文素方才那幾個不成調的音符為引,當即譜成一曲。微風吹動,笛聲悠揚。周文素欣賞的看着許汝昌,内心是少有的平靜。這一刻,她忘記了前世今生的煩惱,一切歸于寂靜,又歸于這曲笛聲。一曲将畢,笛聲于腦海中歸于微弱。
竹林的遠處,突然也傳來笛聲,雖是同樣的曲調,卻多了些起伏波瀾。兩人向竹林深處望去,卻不見人影。想是那清風送聲,才能将笛聲傳的這麼遠。
“這個改動倒是頗為有趣。我吹此曲原本像山間清泉婉轉,經他一改,倒不似潺潺流水而有了水滴石穿之聲了。也不知是誰也在這竹林之中,不如我們去看看?“許汝昌興緻勃勃的建議道。
“我有些累了,我們還是回去吧。”周文素不知為何,突然失了興緻。
許汝昌連忙迎合道:“周妹妹說的是,我們出來久了,是該回去了,母親還等我們吃晚飯呢。”
周文素和許汝昌向竹林外走去,那笛聲漸漸遠去。周文素回頭看了眼竹林深處,她知道,這聲音,定是從明月居傳過來的,因為這吹笛的人,她再熟悉無比。隻有他,才能将這婉轉的曲調,也吹得如此有暗藏波瀾。而這首曲子,正是前世她從他那裡聽來的,自己也不知道怎的,随口一吹便是他吹過的曲調。
周文素同許汝昌并肩走着,腦子卻全是宋佑庭。她無法控制自己去想他,可是她知道他不甘心隻做一個皇子,而他的不甘心裡,有她的犧牲。所以這一輩子,她不願意再介入他的人生。
竹林那頭本就斷斷續續的笛聲歸于沉寂。宋佑庭在竹院裡放下笛子,他記得初來竹院時聽辛離提起過,竹林另一邊是一戶普通的商賈人家,沒想到這戶人家裡竟有人可與他以曲相和。
“殿下,是周小姐。”站在一旁的辛離早已知曉宋佑庭在想什麼。
“她怎麼會在這?”這倒出乎宋佑庭的意料之外。
“竹林那邊的許家與周小姐訂了親,許家夫人邀請周小姐來郊外玩,也是方便許公子和周小姐多相處。”辛離是個再合格不過的侍衛,早就打探好了周圍的一切。
宋佑庭摸了摸手中的笛子,他把笛子遞給辛離“她吹的倒是不錯,隻是這笛子聽起來不過是普通竹笛,顯得音色略有些飄忽。去把這個送給周小姐吧,好的樂師也要有好的樂器。”
深夜,周文素在許家的客房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想起今天同許汝昌談起婚事,她又想到了宋佑庭,他們正走向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他這一世能得償所願嗎。
忽然,窗外的樹葉簌簌作響,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香宜?”周文素抱着被子,坐起來問、喚道。
門外并無人應聲。
周文素坐在床上許久,方才起身披上衣服去開了門。
門口放着一支竹笛,周文素拿了起來,她認出是宋佑庭常随身帶着的一隻,不知為何送給了她。還記得上一世蘇绮然曾經在一次中秋宴會上當着衆人的面向宋佑庭撒嬌想要要這隻笛子,宋佑庭都不肯,說自己用慣了這隻。
周文素撫摸着這隻竹笛,看到上面有一行模糊的小字,她借着月光仔細辨認,才發現這隻竹笛原來是永清公主的遺物。
周文素心裡百感交集,她聽宋佑庭提起過這位長姐。他們自小一同長大,感情頗深。如今他卻将這麼珍稀之物就随意給出,她實在看不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