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色之中，少年郎和小女郎奔跑在皇宮巍峨的城牆内。

顧念看了眼剛剛還被他嫌棄男女授受不親，此刻卻被他五指緊緊相扣的手，心裡的天平正在搖擺不定。

天平的一邊是對他滿腔熱血、為國為民，專注科學、深耕不辍的耀眼品格的善念，另一邊則是他陰冷狠戾給她戴上鐐铐，欺她騙她無情嘲笑的惡念。

善念和惡念在不斷搖擺，她抿緊唇，被他牢牢牽着，在秋風杏葉中，登上高高聳立在至高處的觀星閣。

閣内光線有些暗，牆壁布滿了燭台，地上布滿了各種儀器。李巍熟門熟路點上蠟燭，攏上煙罩，屋内的光線終于亮堂。

“表妹，你幫我記錄。”

李巍拉着顧念落坐在一張陳舊的桌案之上，他取出一本厚厚的本子，翻到空白頁，又塞給了她一支小豪，而他自己則興奮地在儀器間穿梭如蝶。

顧念坐在書案前，一手托腮，看他時而用算籌核對經度差，時而舉着《水經注》比照山脈走向，玄色袍角沾滿灰塵都渾然不覺。

眼前的少年郎與三年後的屍毒暴戾太子，區分了開來。她若為了三年後的他而欺負現在什麼都沒做過，反而為了信念孜孜以求的少年郎，是她的不對。

她收起紛雜的念頭，随着李巍的思路，一一寫下他的數據。

“都寫下了？”李巍随意鋪開一張草稿紙，參考山河地圖，核對着顧念寫下的數據。

“若是參照都江堰的魚嘴分水......”他滔滔不絕地說着自己的設想，顧念聽到随喜輕輕叩響門扉，她踮手踮腳過去，接過點心和藥碗。

外頭天色徹底黑透，已經入夜了。

随喜入了室内，點亮了更多的蠟燭。

顧念取過藥碗，吹了三下後，放在案頭。

“再配合孤設計的複閘！”李巍突然拍案而起，撞翻了案頭藥碗也顧不得擦，“就是在閘口設刻度标尺......”

“所以每十裡設水閘調節水位。”李巍突然咳嗽着捂住心口，指縫滲出黑血，“隻要控制好流量......”

“殿下！”顧念慌忙去扶，卻被反握住手腕，“表妹你看，這一條運河之線路！”

少年眼底跳動着奇異的光：“孤要奏請父皇開鑿運河！讓長江水北上灌溉幹涸的冀州，讓嶺南荔枝能鮮抵京城！”

“表妹，此運河乃你點撥而來，就請你來給它取個名字吧。”

顧念怔怔望着李巍的手指，輿圖上那條被他手指勾勒的曲線，這分明是三年後貫穿南北的京杭運河雛形！

她看着他手腕上醜萌的紅色發帶，狼毫“啪”地掉在硯台裡。

“京杭大運河。”

李巍咀嚼顧念提議的名字：“京杭大運河，以城為名，一目了然，甚是貼合。那便就稱它為京杭運河吧。”

京杭運河竟然是她命名的！

顧念如遭雷擊。

三年後的地牢之中，他扯開頭上的發帶，捏住她的纖細手腕，狠狠纏上，他獰笑着說：“顧姑娘，你說，這天下百姓若都中了屍毒，讓這世間，成了人間煉獄。孤成了千古罪人，也有姑娘，你的五分罪。”

她心頭顫抖，原以為他是硬扣下的罪名，卻沒想到……這個因，竟然是她随口“九年教育下人人熟知”的一句：“南水北調。”

原，他并非……說錯。

顧念望下他胸口的傷疤，想起三年後通天河裡流淌的屍毒，蓮池裡腐爛的白骨，還有那些順着暗河，通入京杭運河的屍毒，漂向十二州的絕望。

她終于明白系統說的“改變是把雙刃劍”。

三年前她親手種下的因，正在結成三年後毒殺衆生的果！

顧念怔怔望着少年襟前未幹的血漬。此刻他胸中跳動的，是對蒼生的赤誠；三年後那具腐爛的軀體裡，隻剩對命運的怨恨。曆史的閉環在此刻咬合，而她正是推動齒輪的那雙手。

“表妹？”李巍見她發愣，伸手在她眼前晃動，“可是困了？”

顧念被驚醒。

“不行！”她猛地打斷他，“運河會害死......”

…..

深夜的将軍府屋檐之上，顧念練完咒篇夜裡的日常功法，仰面卧在其上，看着漫天星鬥，心情郁郁。

【宿主，你在難過。】

系統機械音在寂靜中突兀響起。

顧念望着忽明忽暗的星子，自嘲地笑了笑，“我親手埋下了禍根，還知道了結局，心情舒暢的話，枉為做人了。”

【……】

系統有片刻的沉默，它似乎在尋找辦法，怎麼安慰她。

【宿主，《蠱篇》已進化到熟練等級，解鎖新能力“化翼”“隐身”，您可在系統面闆查看】

随着系統呆闆的電子音散去。

顧念的視網膜印出散發着白光的四個字。

【我帶你飛】

數十隻長着半透明蝶翼，月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暈的蠱蟲，自虛空振翅而出，親昵地纏在顧念身邊，輕輕親吻着主人的發尾、指尖……和小巧鼻頭。

【别難過，念念】

無聲的字幕，帶着淺淺的白色光暈，雖然沒有聲音，顧念卻似乎聽到了那熟悉、遙遠的空蒙之音，感受到了帶着天地最寬廣無際的溫柔。

[是你嗎？]

顧念伸手摸向自己的眼。

系統沒有再回複。

顧念看着散發着光暈的字，輕輕颔首。

長着蝶翅的蠱蟲們已如流光般将她包裹。細密的紅絲從蠱蟲翅膀上垂落，輕柔地纏繞在她四肢，像是為她編織了一副無形的羽翼。

下一刻，她隻覺腳下一空，整個人竟真的脫離了屋檐！

【别擔心，蠱蟲會帶你隐形】

秋夜的風撲面而來，将她未束的長發吹得淩亂飛揚，有風捎來人間私語。打更人敲着梆子哼小調，青樓畫舫飄出琵琶斷弦，書生在客棧窗前默寫四書五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