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嘩啦啦的水聲,佟佳·伊爾哈感覺自己在下沉。
五歲的小身子在冰冷的池水中不斷掙紮,她想要呼救,卻嗆了滿口的水。眼前的光亮越來越遠,意識逐漸模糊。
"伊爾哈!伊爾哈!"
遠處傳來額娘撕心裂肺的呼喊,可她什麼都做不了,隻能任由自己墜入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自己飄了起來。眼前不再是幽深的池水,而是一片刺目的白光。白光中,無數畫面如走馬燈般閃過。
她看見自己穿着白大褂,在手術室裡忙碌。無影燈下,她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手中的手術刀精準地劃過病人的皮膚。
"林醫生,你已經連續工作36小時了,去休息一下吧。"護士擔憂地說。
"沒事,這台手術很重要,我必須親自完成。"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畫面一轉,她倒在手術室的地上,周圍是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心電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聲,她的意識漸漸模糊。
原來,這就是她的前世。
她是林悅,一個因過度勞累猝死在工作崗位上的醫生。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她想起自己是如何日以繼夜地工作,如何一次次錯過與家人團聚的機會,如何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惦記着病人的病情。
"伊爾哈!伊爾哈!"
額娘的呼喚将她拉回現實。她感覺有人在按壓她的胸口,溫熱的淚水滴在她的臉上。
"咳咳——"她猛地吐出一口水,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額娘哭紅的雙眼,還有阿瑪焦急的面容。她躺在溫暖的床榻上,身上蓋着錦被,房間裡彌漫着淡淡的藥香。
"我的伊爾哈,你終于醒了!"額娘将她緊緊摟在懷裡,聲音哽咽。
伊爾哈感受着額娘溫暖的懷抱,卻覺得恍如隔世。五歲的身體裡,住着一個三十歲的靈魂。她看着自己稚嫩的小手,一時間有些恍惚。
"額娘..."她輕聲喚道,聲音稚嫩卻帶着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幸好衆人都在慶幸她的死裡逃生,沒有注意到這點異樣:"我沒事了。"
她環顧四周,古色古香的房間,雕花的窗棂,案幾上的青瓷茶具,明明是之前自己日日都會見到的東西,如今卻覺得恍如隔世。
她到底是誰?是現代社會的醫生林悅?還是清朝佟佳格格伊爾哈?
"太醫說你能醒來就是萬幸,"阿瑪坐在床邊,輕輕撫摸她的額頭,"以後可不能再貪玩了。"
在太醫診斷伊爾哈已經沒有危險,隻需要細心調養就沒問題了,佟佳夫人赫舍裡氏這才露出放松的神情。
幸好如今大姑姐的兒子已經登基,就算是年紀尚幼還未親政,那也是正了八經的皇帝,不然自己家這條件哪裡請的來禦醫。
若是沒有太醫,自家的女兒還不一定能不能救回來……
……
病愈後的第七日,佟佳·伊爾哈第一次跟着額娘進了宮。
馬車緩緩駛過宮門,伊爾哈掀開車簾一角,望着巍峨的宮牆。朱紅色的高牆綿延不絕,金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是她第一次進宮,卻莫名覺得熟悉——前世的記憶裡,她曾在故宮參觀過無數次。
"伊爾哈,待會兒見了姑姑要懂規矩。"額娘輕聲叮囑,替她整理着衣襟。
伊爾哈乖巧地點頭。她今日穿着淡粉色的旗裝,領口繡着精緻的梅花,襯得小臉愈發白皙。額娘特意給她梳了兩把頭發,系着紅色的絲帶,顯得格外可愛。
穿過重重宮門,終于到了姑姑居住的永和宮。先帝的妃嫔本該住進壽康宮、慈甯宮這些地方,不過皇帝如今年紀還小,短時間内後宮不會進人,所以先帝嫔妃們都沒有着急搬走。
主要是康熙跟皇額娘一起住在永和宮多年,他也不想皇額娘搬走。
還未進門,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伊爾哈皺了皺鼻子,這味道她再熟悉不過——前世在醫院裡,到處都是這種苦澀的氣息。
寝殿内,姑姑躺在床榻上,面色蒼白如紙。見到她們進來,勉強撐起身子,"弟妹來了..."
"姐姐快躺下。"額娘連忙上前扶住姑姑,眼圈瞬間紅了。
伊爾哈站在一旁,仔細觀察着姑姑的臉色。姑姑眼下有明顯的青黑,呼吸短促,時不時咳嗽幾聲。最令她在意的是,姑姑的手腕上有一片暗紅色的疹子。
"姑姑..."伊爾哈輕聲喚道,小手輕輕搭在姑姑的手腕上。前世作為醫生的本能讓她想要診脈,可惜五歲的小手根本把不準脈象。
"伊爾哈真乖。"姑姑勉強笑了笑,"聽說你前些日子落水了,可把姑姑擔心壞了,如今可好些了?"
"我已經無事了,勞姑姑在病中還記挂着我。"
衆人正在閑話家常,隻聽得外面通報。
"皇上駕到!"
伊爾哈慌忙起身,還未站定,就見一個身着明黃色龍袍的少年大步走了進來。他看起來不過八九歲的年紀,眉目清秀,卻帶着與年齡不符的沉穩。伊爾哈連忙低下頭,卻感覺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皇額娘。"少年向姑姑行禮,聲音清朗,"這位是......"
"是你表妹伊爾哈。"姑姑笑着說,"今日随她母親進宮來看我。"
伊爾哈感覺到那道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不敢擡頭,隻聽見少年說:"表妹不必多禮。皇額娘近日精神都不大好,舅母和表妹過來了,母親的精神都看着好了些。"
佟佳夫人聞言心中一動,試探道:“隻可惜家中事忙,實在脫不開身,奴才也不好常進宮,不如就讓伊爾哈留在宮裡陪伴太後娘娘可好?”
暖閣裡燃着龍涎香,袅袅青煙在雕花窗棂間缭繞。姑姑握着伊爾哈的手,指尖冰涼。
"伊爾哈,"姑姑輕聲喚她,"你可願進宮來陪姑姑?"
伊爾哈擡起頭,看見姑姑眼中閃過一絲她看不懂的情緒。那目光裡有期盼,有憐惜,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哀傷。
半晌,伊爾哈輕聲說:"姑姑,我當然願意留在宮裡陪您啊。"
皇額娘願意,玄烨自然也不會拒絕,他當即同意伊爾哈留在宮裡。
玄烨到底功課忙,跟太後說過幾句話後,就離開了。不久,佟佳夫人也提出了離開,留下了五歲的伊爾哈在宮裡陪伴太後。
……
佟佳夫人踩着輕快的步子跨進府門,臉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她徑直往正廳走去,遠遠就看見公公佟圖賴正在品茶。
"父親,"她盈盈一拜,"兒媳有喜事禀報。"
佟圖賴放下茶盞,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哦?何事讓你這般歡喜?"
這時,佟國維也聞聲而來。佟佳夫人見丈夫到了,臉上的笑意更濃:"今日入宮,太後娘娘親口許諾,要擡舉咱們家伊爾哈。"
"當真?"佟國維眼前一亮,"太後娘娘怎麼說?"
佟佳夫人款款坐下,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盞:"太後娘娘說伊爾哈品貌端莊,性情溫婉,最是合她的眼緣,這不,隻見一面就叫太後娘娘留在公裡了。"
她抿了一口茶,"若是能入宮伴駕,日後......"她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日後若是再能出位皇後娘娘,咱們佟家可就更加顯赫了。"
佟圖賴聞言,眼中精光一閃:"此話當真?太後娘娘當真如此說?"
"千真萬确。"佟佳夫人放下茶盞,"太後娘娘還說,要讓伊爾哈常進宮走動,好生教導她宮中禮儀。"
佟國維搓着手,難掩激動:"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咱們佟家若是能再出一位皇後,那真是光宗耀祖了!"
"正是。"佟佳夫人笑道,"我已經吩咐下去,讓繡房加緊給伊爾哈裁制新衣,首飾鋪子也送來了最新的樣式。咱們可得好好準備,不能辜負了太後娘娘的厚愛,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佟圖賴捋着胡須,若有所思:"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宮中規矩多,日後咱們得請幾位嬷嬷來,好生教導伊爾哈禮儀。"
"父親說得是。"佟國維連連點頭,"我這就去安排。"
正說着,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管家匆匆進來,躬身道:"老爺,夫人,宮裡來人了,說是太後娘娘賞賜的東西到了。"
佟佳夫人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濃:"快,快請進來。"她轉頭對佟圖賴道,"父親您看,太後娘娘對咱們家,可是格外看重呢。"
一家人相視而笑,仿佛已經看到了佟家更加顯赫的未來。
……
永和宮的暖閣裡,鎏金香爐中升起袅袅青煙,龍涎香的馥郁氣息在空氣中彌漫。伊爾哈坐在姑姑榻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揉捏着膝蓋。
"姑姑,今日可覺得好些了?"伊爾哈輕聲問道。
太後半倚在繡着百子千孫的錦緞靠枕上,聞言微微颔首:"有你陪着,倒是覺得松快了些。"
伊爾哈抿嘴笑了笑,手上的動作不停。她注意到姑姑今日的臉色比往日好了許多,眼底的疲憊也淡了些。
"伊爾哈,"太後忽然開口,"你可願......"她頓了頓,"可願在宮裡一直陪姑姑?"
伊爾哈猛然心裡一緊,她意識到太後再問一遍這個問題,不是在問她想不想進宮陪她,而是在問她想不想進宮伴駕。
思索片刻,伊爾哈道:"陪太後我當然願意啦,而且啊,宮外有好多好玩的,以後伊爾哈每次進宮都會給您帶有趣兒的玩意的,您日日在宮裡養病,肯定很無趣吧~"
暖閣裡一時寂靜無聲,隻有香爐中的青煙袅袅升起。太後望着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卻終究沒能說出那就不用進宮的話。
良久,太後輕歎一聲:"罷了,你還小,以後再說吧。"
自那日後,姑侄二人再未談起這個話題。太後一心養病,伊爾哈一心陪伴。每日清晨,伊爾哈都會親自為太後煎藥,看着她服下後才放心。
偶爾,伊爾哈會遇到玄烨來請安。少年天子一身明黃色常服,眉目清秀,帶着與年齡不符的沉穩。他總會在太後榻前說些朝中趣事,逗得太後開懷大笑。
"皇額娘,"玄烨笑道,"今日朝會上,幾位大臣為了江南水患之事争得面紅耳赤,兒臣看着,倒覺得有趣。"
太後聞言輕笑:"你呀,就知道看熱鬧。"
伊爾哈在一旁抿嘴偷笑,被玄烨瞧見,故意闆起臉來:"表妹笑什麼?"
"我......"伊爾哈連忙擺手,"我隻是覺得皇上說得有趣。"
玄烨挑眉:"那表妹說說,哪裡有趣?"
伊爾哈一時語塞,求助地看向太後。太後笑着打圓場:"好了,你們兩個孩子,就知道鬧。"
暖閣裡一時歡聲笑語,其樂融融。伊爾哈看着太後舒展的眉頭,心裡也松快了許多。她知道,這樣的日子,或許就是她最想要的。
為着太後養病,伊爾哈斷斷續續在宮裡住了一年,前世畢竟是個醫生,在伊爾哈的照顧下太後的病情一直很穩定。
可突然某一天,太後突然吐血,然後就陷入了昏迷。伊爾哈吓得差點魂飛魄散,她知道曆史上的孝康章皇後就是在康熙登基的第二年去世的!
永和宮裡,鎏金香爐中的青煙依舊袅袅升起,卻掩不住滿室的藥味。伊爾哈跪在太後榻前,緊緊握着姑姑冰涼的手。
"太醫,"玄烨的聲音裡帶着一絲顫抖,"太後娘娘的病情如何?"
太醫跪伏在地,額頭觸地:“臣......臣罪該萬死。太後娘娘的病......怕是......怕是活不過三日了。”
伊爾哈隻覺得眼前一黑,險些暈倒。她感覺太後的手微微動了動,連忙湊近:"姑姑,您說什麼?"
太後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伊爾哈......回家去吧......"
"不,"伊爾哈搖頭,"我要陪着姑姑。"
玄烨上前一步,聲音低沉:"表妹,這是皇額娘的意思。"他頓了頓,"朕......朕會派人送你回去。"
伊爾哈擡頭,看見玄烨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當夜,伊爾哈被送回了佟府。她站在房門前,望着宮城的方向,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三日後,宮中傳來喪鐘。太後薨逝的消息傳來,伊爾哈隻覺得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