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們來到了犬形亞人們的住處。

但是，把這種地方稱為“住處”嗎……也算是過于樂天派的稱呼了吧。

不過是個不景氣布商的地窖，四面都是陰濕的石牆，這裡沒有任何家具，隻有鋪滿一地的幹草，以及零散卧在幹草上用彼此的肚皮做枕頭的犬人。

見他們來了，犬人們立起頭，像是被月亮喚醒的毛絨的巨浪，朝着他們，準确的說是朝着精靈湧來。

它們撲向那如月光般的同伴，即使他在幾小時之前還計劃着與它們分别，親熱地搖晃着尾巴，用額頭蹭着精靈的身體，嘴裡哼哧着，以此來慶祝這意料之外的重逢。

成年犬人二十隻左右，幼年的犬人大概四隻嗎……喬治娜默默地計算這批犬人的規模。

她注意到幼年的犬人的“化人”的程度很低，能站立的時間不長，類人手指的特征也退化了，指頭變短，更接近于尋常的狼與狗的爪子。（注5）

這樣下去，這群犬人不出三代就會退化成尋常的狗了，她想。

沒有别的智慧種族的系譜學知識和有針對性的配種，亞人種群的結果往往如此。（注6）

但是依附于其他種族并不是一個更美好甚至往往十分悲慘且屈辱的選擇，或許它們的本來的願望就是讓自己的後代回歸成先祖的模樣吧，

精靈示意兩個人類在一個角落坐下，去和兩隻身體最大盤腿坐着的犬人交談。

“那應該就是這個家族的老爺和夫人了吧，”人類青年朝喬治娜擠擠眼，摸出一個本子，刷刷刷地記錄着什麼，“唔，雄性身長大概是一人半到兩人……”

“他們同意你們在這裡過夜了。”很快精靈拎着不知從哪裡找來的一袋黑面包走向他們，一隻幼年犬人也跟着他過來，精靈把硬邦邦的面包塞給兩個人類之後，便色自如地席地坐下，小狗一般的犬人也趴下靠在他的身邊，精靈看起來也沒準備有配面包的湯，拍了拍犬人的後背，而後就嘎吱嘎吱地開始啃面包。

真是随性的吃法，喬治娜無言地掏出水袋，她本以為精靈都是些講究的人物，看來也不盡如此。

那邊人類青年從地上撿起幾根犬人的毛發，夾進本子裡，滿足地合上。

“那麼，讓我們來享受……”人類青年試着掰開面包但是掰了幾次都失敗了，最終還是精靈幫了他一把，用幾根指頭在他的面包上一滑，面包便順着手指的軌迹裂成幾片。

“謝謝！”人類青年絲毫不為自己貧弱的力量感到羞恥，十分真誠地道謝，厚臉皮地接着說道：“那麼，讓我們來享受這得之不易的美食吧。而且在品味這堅實的美味的同時……我們還可以順便繼續剛才的話題不是嗎？”他笑着望向正在喝水的喬治娜。

喬治娜盯着他，就着水把嘴裡的面包吞下。

既然喬治娜同意和這兩人一起來，她的心裡其實已經說服自己要做出一點讓步。喬治娜可以猜想到這兩人的要求……她想也許他們能達成最低限度的協議，但是要彼此都遵守一些條件，并且做出一些交換。

“我也這麼認為，”她說：“但是希望你能直接地告訴我你的需要，想來你也看出來了，我并不喜歡做在對話中抽絲剝繭的遊戲。”進展到了這一步，喬治娜決定不再使用敬稱了。

“當然，這個晚上我們都經曆了許多事，”人類青年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沒有多餘的興緻也合乎常理。”

“所以？”喬治娜挑眉，“你想要的是什麼？”

“哦，我說過了我的目的沒有變過，而這位朋友應該也是一樣。”他向被犬人咬住衣角的精靈投去一眼。

“我們想要進入迷宮城，”人類青年說:”而你剛好獲悉了如何進城的方法不是嗎？出來乍到的我們很需要像你這樣熟悉門道的人的幫助。”

果然。

喬治娜垂下眼，站起來，微微搖動法杖，地上的幹草翻動築成了一座明黃色的帶有泥土與黴斑的城。

“是嗎，不過我得告訴你們，”她橫向揮動法杖，幹草迷宮城從上到下分成三節，“飛艇原本要去的是這裡。”她指着最上面的那節，“迷宮城的‘上城’，這裡……隻要你們有足夠的财産的話，可以得到一切想要的東西，百無禁忌，應有盡有。”

“但是，”她擡高聲音，讓最上面那一節幹草散掉了掉落到地上，“你們所聽到的那位法師，能帶我們去的是這裡，”她用法杖戳着第二層和第三層的交界處，“往上走是‘下城’，往下走是‘地下城’，“下城”裡塞滿了逃犯、亞人和矮妖，而‘地下城’呢，連可以對話的活物也找不到多少。在這些地方，即使最恭維地講，也不會給你們多少愉快的經曆，或者說，在不帶護衛的情況下，我不覺得你們去那些地方會是個好主意。到時候你會發現自己最希望也最難以做到的事，就是怎麼逃出去。”

她看着坐在地上的人類青年和精靈，忍不住嘲諷地勾勾嘴角。

有錢人的少爺和骨血肉都能當作法器材料的精靈，對她的“好”鄰居們來說，這是何等的誘惑啊。

“即使這樣你也還是想去嗎？嗯？”她問，“米赫爾？”

精靈臉上沒有什麼波瀾，“當然，”他平淡地回答，“本來我也不打算去人類最近造的新城。”

“哦——這樣，”喬治娜拉長聲音，“但是我一個人是沒本事帶三人進城的，你們得在一些地方盡力。”

“譬如什麼呢？”人類青年問。

“譬如？譬如交納上船需要的金币，”喬治娜說：“譬如……展示你們的誠意。”

她望向剛剛應該被叫到名字但是不像精靈一樣做出回應的人類青年，“譬如告訴我你的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