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耐煩地向米赫爾招手,他們一起穿過巨獸們主動避讓而形成的小道,來到亞摩斯的身邊。
而這邊無聲的質詢正在進行。
亞摩斯和巨猿首領伯特的手指在空中比劃,一方弱小而靈巧,另一方強大卻笨重。
【發生了什麼事?你們為什麼不開心?】
【它丢掉了……沒了……再也見不到了……】
【是什麼丢掉了,水?果子?還是蟻巢?】
【不是吃的!它不是吃的!】
伯特仿佛沒有辦法處理自己的情緒,十分焦急地停止了述說,原地轉動身體,巨大的手在地上摳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亞摩斯手掌向外,微微擡起做出了一個像是沒什麼誠意的投降的姿勢。
見他沒有逼迫之意,伯特才稍微沒有那麼躁動。
【它不是吃的】它用手勢語努力解釋,【你也知道的、它小小的、小小的、特别小……】伯特向亞摩斯伸出自己小指的最後一節,【我們之中小小的那些……】
【它在火裡面丢掉了。】
【我們會也在火裡面丢掉。】
【我看見過……我知道……我們出去的時候,我們好多也丢掉了。】
【丢掉了……就是沒有了……哪裡都不會有了……】
【誰都帶不回來了。】
原來如此,米赫爾想,它們的小孩被處理了,死了,它們不會死這個字,但是已經明白了死的含義。
而一旁的另外兩人都陷入了極其異常的沉寂。
矮妖一臉慘白,雙手輕微地顫動,又馬上迫使自己止住。
喬治娜把目光移向好似正在參加葬禮的矮妖,“你沒有除幹淨記憶嗎?”她難以置信地問,“為什麼它會想來?”
“這不可能、怎麼可能……”亞摩斯幹幹地說:“它從我們的國,從錫伯尼回來了之後我們觀察了一百多天,而且每年還……”
“那就是對催眠産生‘抗性’了?”
矮妖沒有回答。
“我的老天爺……亞摩斯,你這次完了。”人類的少女壓低聲音,“這家夥可是這個地區最大‘戰車’族群的首領。哈!太可笑了!我們之前還在‘處理’那種小毛病,結果有‘抗性’的血統在你的眼皮子下面留了多少種你自己數不數得清楚?”
伯特好像已經沒辦法理解這麼複雜又隐晦的句子了,它坐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麼,擡頭用下唇包裹住上唇.,一隻幼獸偷偷湊到它面前做了個鬼臉,伯特呲牙咧嘴地笑了,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和落葉溫柔地撒到幼獸的頭上。
幼獸打了一個滾,咯咯笑着回到自己母親身邊。
“現在隻能希望這不是它的小孩了。”在米赫爾身邊的喬治娜說。
否則有抗性的血脈都要被修剪掉。
工作提前結束,回程的路沒有任何人說話。
他們整理好拖車,進入升降梯,回到了飼育園的頂端。
林子在他們的腳下沉入黃昏的。
喬治娜将等着她的羊叫到身邊,然後盯着亞摩斯,“你準備怎麼辦?報告給納亞蒂嗎?”她說出自己與亞摩斯的雇主,這塊地上的矮妖首領的名字。
晚風把矮妖的頭發吹起,讓他依然慘白如紙的臉暴露了出來。
他眼睛怔怔的好像看着喬治娜,好像又什麼都沒有在看。
“我會和她說,但……”他喃喃道,“還不一定是這個原因。”
“不是這個原因?你想說它其實是長了毛的瘋子,腦子亂到分不清楚白天和晚上,所以天天說胡話嗎?”
“沒錯,就是有人混進來了。”亞摩斯斷然地告訴她,“如果是其他的矮妖,讓它想起來以前的事也不是做不到。”
“亞摩斯……”喬治娜少見地沒有那麼咄咄逼人,而是放緩了語速,“你知道你自己在犯傻,要隐瞞其他的矮妖是不可能的,而且你們同胞中的叛徒會有什麼下場你自己也清楚,怎麼會有其他矮妖冒這種沒有意義的險。”
“有先例就可能有後繼者。”矮妖咬牙說,“别說了,喬治娜,這和人類也沒有多大關系。納亞蒂要是先向你問起了,你就這麼告訴她吧,我會把伯特帶出來單獨調查一段時間。”
“可悲的家夥,”望着矮妖離開的背影,喬治娜哼了一下,“調查?能查出來什麼?到最後還肯定是要我們動手‘處理’,這次說不定出貨了的也要追回來。”
“為什麼他這麼不樂意?”米赫爾問她,“你們不是‘處理’過很多次了嗎?”
喬治娜冷冷地看着他,“做了很多次就會樂意了嗎?那這次你可以來試試,說實話,酬勞算是不錯的。”
米赫爾一愣,他似乎聽過類似的話,但現在已經回想不起那說話的人姓甚名誰,是生是死,他們說這話是用來起誓還是用來欺騙。
那些鬥轉星移間無數的異種的故人,他們那樣的柔弱,但又是那樣種是那樣精于折磨同自己一樣柔弱的生命。
他們所有的成就、榮耀和勝利似乎都需要鮮血和苦淚鋪地。
但偶爾,偶爾也會有人告訴米赫爾。
他不願接受這勝利的代價。
米赫爾從來沒辦法辨明這話的真假。
“唔,我也認為不樂意會比較好。至于我,”他對喬治娜說:“我不是為了這種事來迷宮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