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逃到哪裡去?”
熟悉的聲線從頭頂傳來,慵散得似是逮到了跳牆跑的貓兒,帶着戲谑的笑意。
陶夭夭沒有擡頭,本能地往不遠處的河水裡跳,想再找一條活路。
分明是仲夏,河水卻冷如冰窟,似無數細細密密的針紮在陶夭夭身上。
她不能死,她必須活着,有些人還沒有付出代價,她不能死。
恐懼似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窒息感鋪天蓋地襲來。
順着湍急的河流而下,她拼盡全身力氣往前奔湧。可就當希望再次出現在眼前之時,胳膊卻被牢牢扯住,身體一輕,整個人被打橫抱出水面。
轉身一看,她自以為漂遊出的極遠,竟隻是在原地打轉,分毫未動。
那些希望,也許自始至終都是奢望。
他總能輕而易舉抓住她。
“放開我!”陶夭夭發出今生唯一一次嘶吼,雙目激紅,卻倔強得不讓自己掉下一滴淚。
她沒有掙紮,捶打、撕咬對他而言,不過是欲拒還迎的調Q,隻會讓他更嗜血,更狂念。
“好戲還沒登場,走了,多可惜。”
男子眼底幽深陰濕,興緻越來越濃,聽見他低沉的輕笑,陶夭夭陡然發冷,太過熟悉的血腥氣彌漫滿院。
一陣天旋地轉,畫面飛轉,她已被扔在庭院中的一個竹榻上。竹榻寬大,可容兩人共坐。
眼前伫立的行刑架上,綁着一個扒光了上衣,滿身肥膩和油脂的中年男人,缺了一條手臂。篝火燃起,另外還支着一口黑漆的鍋。
“還認得嗎?”男子咬耳問她。
陶夭夭太害怕了,水汪汪的眼裡盛滿了驚懼不安,根本沒仔細瞧那個被綁的人。其實也不必認得或記住,反正,他馬上就要死了,隻是,死得很艱難而已。
陶夭夭始終别下眼,全然沒有看的興緻。
男子似是不打算放過她,鉗住她的下颌,逼她辨認眼前之人。
他是個瘋子。
在院子裡肆無忌憚折磨每一個被他抓來的人,并拉她同賞。那些人的尖叫咒罵成了他助興的下酒菜。而她,也隻是他興緻來時拿來恐吓的猴子,是玩弄于鼓掌間的野貓。
他将她肆意豢養,消耗她的感恩,無限次地增加她的恨意和苦楚。
他是個她惹不起的瘋子。
“是不是看着眼熟?”笑意怏然地問。
耳郭被短短幾個字捂得溫熱,陶夭夭以一個奇怪的姿勢仰起頭,隻為避開他涼薄的唇。
而此刻,她終是看清楚了那個被綁的人,正是燕玖把她賣給的那個縣令。
“他,他不是死了嘛!”陶夭夭搭在雙腿上的手驟然收緊,雙目因難以置信瞋得銅鈴般圓。
眼底的寒霜和殺意毫不掩飾地落入男子雙眸。
他喜歡極了。
“今日,是你我相遇一年的日子,也是你的生辰。我特意用名貴藥材救活了他,就是為了今日給你助興下酒。”
是了,在他手裡,尋死都異常困難,他就像地府的閻羅,不,比閻羅更可怕。隻要有一口氣在,死人可生,生人不活。
盛着腥紅汁液的玲珑盞搖晃,入口後,男子唇邊滲出一層血腥。
酒盞扔下,侍衛手中刀片飛旋,一片薄如蟬翼的肉墜在碟裡,另有人将肉端至鍋前,筷子夾起入鍋,滋啦的肉香溢出,微卷扭曲的肉片放進另一碟中,被捧到陶夭夭食案上。
男子氲薄的聲音再次響起,“都說仇之深,啖其肉,飲其血。嘗嘗?合不合胃口。”
肉帶着微微的焦灼,似亂葬崗上屍體焚毀的氣味,聞之作嘔。
陶夭夭再次别過臉,無聲訴說着抗拒。
男子興緻盎然地夾起肉片,送到陶夭夭嘴邊,“張嘴。”
如若往常,她總會說服自己端出一副膽怯的嬌嗔模樣,拭過淚痕,道一句,“官人,奴家不敢。”
可今日,逃都逃了,她便沒了柔腸,隻有硬骨。
陶夭夭擡手打在男子手腕處,肉片連帶銀著墜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放我走。”她還是哀求了。
可惜,迫她強她似乎才是今晚的興緻所在。陶夭夭被重重摔在竹榻裡,雙手剛撐起一寸,對方已欺身壓來。
陶夭夭雙臂抵在男子胸前,他帶着厚繭的手掌覆上她的唇,用力按壓磨搓,
“是你先招惹我。”
陶夭夭的身體猛地一顫,連同她的心尖也跟着劇烈一慌。
頭磕到桌上,陶夭夭再次醒來時,脊背後滲出一層薄汗,她許久不做這個噩夢了。
因為她以為和那個男子再沒了交集。
她曾埋怨過上天,為什麼一次次戲弄她,讓她眼前出現一個救命稻草,讓她沒有沒入賤籍,卻又将她一下子推進地獄。
索性她懂藥理,跟随那位男子離開縣令府前,将喜房裡唯一與藥沾邊的合歡香一同順走,日後她将其中緻幻之物提煉出來,成了她逃出樊籠的倚仗。
是了,她終究從那處花草青苔都沾了血腥的别院一次性逃了出來。
屋外的世界被雪覆蓋,一片潔白無瑕,陶夭夭的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屋檐,望向那輪皎潔的明月。
皎月亘古不變,而她又換了處四方天,隻是這次,欠她的,她要一一讨還。
不惜一切。
夜色清冷,陶夭夭難得守了一段甯靜與孤寂。
天光未亮時,房門偷偷摸摸被推開,翠竹蹑手蹑腳從屋外閃進來,她沒想到陶夭夭已經醒了,駭了一大跳後,逼自己鎮定下來,“姑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她顧不得朝陶夭夭福身,打開衣櫥,取出幾件陶夭夭常穿的棉衣,“姑娘,咱們趕緊逃。”
陶夭夭倚在窗前未動,輕疑,“發生什麼事了?”
翠竹疊衣的動作未停,一五一十抱怨,“别提了。姑娘你先前讓我打聽燕府二爺燕逸之娶妻之事,今晚我打聽到,他原是有兩個正房妻子的,第一個過門不足百日病逝,燕逸之并未将她葬在祖墳,非說夫人夙願乘舟而去,便用一個筏子把她送走了,曝屍水中。第二位夫人過門也才一年,不慎跌下山崖,尋了半月,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姑娘,我知你想為老爺夫人報仇,可是再搭上自己的性命不值當。我當初就納悶,燕府如此京都大戶怎麼看得上陶家那樣的小門,分明是同宗,陶家自己的姑娘不願嫁,偏輕易同意了您替嫁。原是個狼窩,真是黑了心肝。”
燈火搖曳,陶夭夭罩在破碎的光影裡,“你向誰打聽的?”
翠竹直言,“遇到一個嘴碎的小厮,我,呵,略施了點美人計,他就秃噜秃噜全說了。”
意識到什麼,翠竹疑惑問道,“姑娘,哪裡不對嗎?”
“應該沒什麼不對的地方。”陶夭夭關合窗棂,走近前,眸眼依舊柔軟。
翠竹裹起包袱,正給陶夭夭上妝穿衣,陳婆子推門進屋,手裡捧着禮品單子,一眼便看見圓桌上的包袱,眉峰料峭,呷着陶夭夭,
“娘子這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