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綠?”
萊拉重複道。
艾格尼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萊拉這才注意到女仆早就把茶送過來了于是她拿另一個杯子喝了一口。
艾格尼絲說:“我查閱了很多書籍,并且親自做了測試,不止一份雜志上刊登了巴黎綠染料中毒事件,讓廚娘用巴黎綠染料對檸檬果凍染色是我的失職,我已經把事實向治安官彙報了,塞西利亞的确不是死于急性腸胃炎,這是醫生的誤診。”
院長的語氣很平靜柔和,像一個犯錯的小姑娘,不擡頭看她,簡直要以為面前坐着的是自己的同齡人。萊拉真不知道院長是怎麼在日複一複的祈禱中保留下這樣的嗓子的。
院長繼續說:“你提出來塞西利亞·哈特小姐死于砷中毒的想法是對的,是我忽視了她的症狀,上一個禮拜,我做了一次公開忏悔,請求上帝寬恕我在修道院管理上的失職。”
艾格尼絲嬷嬷的嘴一張一合:“但是沒有砒霜,沒有下毒,聖凱瑟琳修道院沒有下毒事件,這些都是沒有的。你知道砷中毒的症狀,這很好,想不到巴黎綠染料中毒不是你的過錯,但是聖凱瑟琳修道院沒有砒霜。”
萊拉将杯子裡的茶一飲而盡。
醋酸亞砷酸銅。
翠綠色結晶粉末。
巴黎綠染料。
含砷。
劇毒。
在十九世紀常用于壁紙和服裝的染色,人們甚至會把它用來給食物染色。
她知道的。
這些都知道的。說起來巴黎綠的化學式,也肯定是她更快寫出來。
修道院的其他學生也出現了腸胃不适的症狀,萊拉想到了檸檬果凍有毒,但是沒有想到檸檬果凍和砒霜一樣,會讓人砷中毒。
既然都表現出砷中毒的迹象,檸檬果凍會掩蓋砒霜。
院長也可以用簡單的食物中毒來掩蓋羅斯瑪麗修女下毒。
她歎了口氣。
呂西安的證詞仍然在自己的手裡,上面的文字内容都是自己寫的,但是手印是呂西安親自蓋上的。
那麼說,前往巴黎,拿着自己的證據去指控德布雷·呂西安?
萊拉微微一笑,這次完全是笑自己。
茶裡沒有化盡的糖粒刮嗓子,萊拉努力地咽下去,她明白短時間内,塞西利亞·哈特的意外死亡是不可能翻案的了。
但是萊拉不打算丢棄證據。
她還年輕。
而院長嬷嬷已經是中年人了。
來日方長。
她在心中默念,面上仍然保持笑容,仿佛剛剛喝下去的隻是一杯正常的紅茶,而不是加了緻死量砂糖的英式紅茶。下一次,她會囑咐女仆待客時也用不加糖和奶的紅茶。
萊拉平時用的茶都是瑪莎親自端過來的,她不會自己放糖,不會自己倒奶。紅茶很好,牛奶很好,但二者混合是暴殄天物。
不是每一個人都是瑪莎。
遇到瑪莎是自己的幸運。
萊拉看着院長嬷嬷,聲音很甜:“謝謝嬷嬷告訴我這些,既然我不打算回修道院上學,院長請回吧。”
艾格尼絲嬷嬷沒有動,她與她的黑袍幾乎融為一體。
萊拉重複道:“請回吧,院長嬷嬷。”
艾格尼絲·索恩菲爾德突然把一直捧在手裡的茶杯擱下來,撞上茶碟時很清脆的一聲響。
艾格尼絲:“你很聰明,阿什博恩小姐,你很聰明。”
萊拉沒有料到能在艾格尼絲嬷嬷口中聽到贊美,她覺得艾格尼絲嬷嬷是一位在意園藝遠勝過上帝的修女。這不能說是好事,但至少不是壞事。
萊拉謹慎地說:“你也很聰明,艾格尼絲嬷嬷。假如我有機會稱呼你為索恩菲爾德女士就好了。”
艾格尼絲:“我不是索恩菲爾德女士,索恩菲爾德女士早就死啦!她去了天國,現在留在世間的隻有艾格尼絲嬷嬷。”
艾格尼絲皺起眉,很快又舒展開。
萊拉很确定艾格尼絲嬷嬷在科學上有些造詣,既然她能夠私藏一個小花園,沒準也能在修道院變着花樣藏起來一個實驗室,啊,誰知道她的花園是不是和孟德爾先生一樣種着些豌豆呢?
萊拉真後悔上次進去沒有好好打量一下。
不過,說什麼她都不會第二次踏入聖凱瑟琳修道院的大門了。
萊拉:“講講你是怎麼發現巴黎綠染料有毒吧,艾格尼絲嬷嬷。難道是我們萬能的主啟迪了你嗎?”
萊拉的本意是盡量模仿一個受宗教教育長大的女孩子說話的口吻,可是這句話由于她的英語語調還掌握得不太好,平白多出幾分陰陽怪氣的味道。
艾格尼絲好像沒有聽出來萊拉不像個英國人的語調,她隻是說:“我做了動物試驗,兔子無一例外,在食用了巴黎綠染料的檸檬果凍後都死了,在屍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