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宅之内,果然别有洞天。
曲水流觞,假山亭台,小橋蜿蜒。
被引至準備已久的花廳,江泠風與段淵冰甫一坐下,身旁已有侍女早早奉上兩杯熱茶,鼻尖頓時萦繞起一股新茶之香。
江泠風不經意撇頭時,廳外一片繁花相繞映入眼簾。
“二位,請用茶。”
謝員外居于上首,擡手示意他們舉杯飲茶。他笑道:“舟車勞頓,二位想必很是疲憊了,謝某便自作主張為二位備了些茶,請勿見怪。”
段淵冰看了一眼袅袅生煙的熱茶,點頭舉杯。
見段淵冰淺淺飲了一口後,謝員外滿意點頭,好奇的目光又落在一直帶着帏帽的江泠風身上。
他見江泠風始終不動茶,便溫言勸道:“這位修士,您盡可放心摘下帏帽,此間皆是懂規矩之人,不會胡亂宣揚。”
江泠風搖頭,輕聲道:“自殲滅妖獸之後,我便體感不适,怕渡了病氣連累旁人,還是不摘了吧。”說罷還輕輕咳了兩聲。
遭人婉拒,落了面子,謝員外臉上笑容不減,還未說什麼,反倒是随侍的二夫人絞着手巾瞪着江泠風,敵意滿滿,小聲道:“什麼呀,害怕我們下藥麼,哼,早知道就先下了。”
謝員外輕輕瞥了她一眼:“多嘴。”
二夫人有些不快地抿緊了唇。
謝員外看着下首二人冷淡的眼神,拱了拱手道:“對不住,内人一向心直口快,但心眼不壞,可否原諒則個。”
段淵冰敷衍地點頭應了一聲。
江泠風察覺段淵冰自入宅之後更顯不安,神情頗為不耐,現下尤甚。
隻見他放下茶杯,單刀直入:“謝員外,我們二人還有要事在身,無法逗留太久。”他頓了頓,眼尾瞥向沉默不語的江泠風,見她也贊同地輕輕點頭,才繼續道:“可否直接了當一些。”
帏帽後,江泠風的一雙眼睛同樣專注地看着謝員外。
謝員外臉上的笑容稍褪,他呼出一口氣,輕擺手對着身邊斟茶的二夫人道:“你先離開一會兒吧,我有些事要與二位修士商量。”
二夫人聞言,滿臉不虞,輕聲埋怨:“有什麼我不能聽的呀,不就是要賞錢麼?”
謝員外寸步不讓,隻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二夫人才癟着嘴行禮退了出去,臨行前還瞪了一眼江泠風。
江泠風垂首端起茶杯,隻當渾然未覺。
随後,謝員外又一一屏退了身邊下人。
廳門被輕輕合上,一時間一室安靜。
謝員外舉起茶杯想喝一口,想了想又放下來,咚一聲沉悶響起,讓二人不約而同地看過去。
見二人被吸引,謝員外這才苦笑着搖了搖頭,臉上憂心忡忡,似有千言萬語想傾訴。
他也如江泠風所料緩緩開口:“其實,我也不知從何說起,不知二位是否有聽聞過……”看他神态,似乎深陷煩惱許久。
誰料下一刻段淵冰驟然站起身來,打破這一室低沉。他神情異常冷淡地看着驚詫噤聲的謝員外:“對不住,謝員外,我們二人此番前來隻是為了領賞。若信不過,我們可等到核對無誤後再來拜訪。”
江泠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怎知謝員外想說什麼?
而且,她還察覺到段淵冰似乎很不想留在此地,言行舉動都帶着一股焦躁。
他是發現了什麼嗎?
謝員外聞言恍然大悟,忙站起身來想挽留:“非也非也,我并不是信不過二位。”他解釋,神情苦悶:“隻是宅内遇到了些事,便想着請二位修士幫謝某一把。”
段淵冰難得強硬地拒絕:“謝員外怕是要失望了,我們二人勢單力薄,恐怕也幫不上什麼忙。”
謝員外臉色驟然蒼白,他嗫喏着:“果真不行?”
段淵冰堅決地搖頭,語氣強硬地婉拒:“實在是分身乏術。”
謝員外又越過段淵冰,求助地看向他身後的江泠風,卻也隻見她沉默不語。
他隻顫着聲,失落地跌坐回椅子上,低聲呢喃道:“難道真是注定?”
他若有似無地逸出一縷歎息。
謝員外坐在椅子中良久,好一會兒才拍了拍手心,似乎下定了決心,他擡眼,神色重新變得遊刃有餘起來:“既如此,也不好再勉強二位,我其實已着人前去查核了。”
江泠風顯而易見地看到段淵冰松了一口氣,他欠身行禮:“多謝。”
謝員外随意地擺了擺手,顯然交涉失敗後,他的态度立時轉變,對二人不再以禮相待。
他重新站起身來,看着他們的眼神恢複一片冷淡:“謝某保證,若屬實,必定給予賞金。”他揚袍,帶起一股風:“那便請二位靜候消息吧,來人!”
他揚聲叫道,門外立時響起應和之聲。有護院輕推開門,沉默站着等候吩咐。
“送客。”
三人一同走出廳外,謝員外與二人道完别,才扭頭轉身,就被在旁守候的二夫人撲了個滿懷。
“老爺,你總算出來了,我熬的湯都冷了。”
謝員外笑了笑,語氣變得和緩溫柔許多:“好好,我這就去喝。”
江泠風與段淵冰亦步亦趨跟在護院身後,背後隐約傳來謝員外與二夫人之間的交談。
“老爺你想跟他們說什麼事呀,怎麼這般久?”
“沒什麼……”
江泠風收回思緒,若非必要,她不會主動出手招惹麻煩。
她按捺好奇之心,将之前無意中所見之物強行壓在心底。
二人走着走着,正要踏入來時的幽深長廊上。
興許是某些宅門情.趣,長廊欄杆上爬滿綠植,僅有幾盞燈籠隐約挂在其間,白日見時還頗得趣,隻是現下夜色漸深,夜風拂過,燈籠搖搖晃晃,紅光若隐若現,讓人莫名有種被窺探之感。
江泠風的腦海中猝然浮現出魔獸的那雙不懷好意的紅瞳。
她晃了晃神。
此地也與那頭魔獸有關麼?
隻是當她看到段淵冰的時候,立刻打消了這個想法。
他不願久留此地,理當與那頭魔獸無關。
此時,護院駐足在長廊入口處:“我還要回去看護老爺,勞駕二位自行離去。”
二人聞言,點了點頭,目送着護院漸行漸遠。
此地歸于安甯,莫名的凝滞中,段淵冰率先擡步邁入,江泠風看着他的背影,也亦步亦趨地跟了進去。
夜裡長廊更顯幽深,隻有點燃的燈籠洩出的幾點火光。
二人一前一後走着,江泠風初始便覺得段淵冰腳程極快,隻一個瞬間,她便看不清他的背影,隻隐約聽到腳步聲在前頭時不時地響起。
一道風吹過,似乎不小心吹熄了一盞燈籠,長廊變得更加幽深。
江泠風幾乎看不見自己的手指,隻能摸黑往前走,好在這道長廊隻有前後兩個方向,再不濟也不會錯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