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檸特意等了一會兒,想看他有什麼表示,見他隻是看過來,半天憋不出一句話,她出聲:“你不會說話?”
他的喉結滾了一圈,呼吸罩蒙上厚重水汽,顯然他有反應,但沒有聲音出來。
就在蘇念檸以為他确實不會說話之後,一道低沉沙啞的嗓音傳出來:“會。”
有呼吸罩罩着,加上聲音是病态的艱澀,蘇念檸很難判斷他的原聲好不好聽,但悶葫蘆好歹放了個聲,她拉來椅子坐在他床頭邊,唇角含笑,頗有興緻:“聽醫生說,你早上醒來就想跑?”
他斂着睫毛,臉朝另一邊偏過去。
蘇念檸暗咬了下牙,故意刺激他說話:“你是不是犯事兒了?這麼急着躲?”
“沒有。”他回答,聲音比剛才潤了一些,低沉有磁性,怪好聽。
蘇念檸喜歡聲音好聽的人,唇上的笑意深了一下,又很快恢複,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又不說話。
“我救了你一命,你就這麼對你救命恩人?”蘇念檸将聲音提高了一點。
對方要是敢回她“誰讓你救”這類欠湊的話,長得再好看她也丢下不管了。
隻見男人的雙睫動了動,透過呼吸罩,看見他的唇線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像是一個很難做出的選擇。
他說:“硯舟。”
“什麼粥?”蘇念檸追問。
硯舟不接話。
蘇念檸真有點受不了他這一巴掌拍不出一個響的死樣,半威脅道:“你不說清楚點,我就叫你燕麥粥。”
顯然沒有哪個男人受得了這種外号,就連冷面冰山也有了反應,他轉過頭來,字字清晰地解釋:“筆墨紙硯的硯,逆水行舟的舟。”
蘇念檸滿意了:“這還差不多,你的姓挺少見。”
硯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溫淳過來做例行檢查,接連問了一些問題,無非是症狀感受之類,對照檢測儀器填了張表格,蘇念檸跟着他往病房外走,悄聲問:“師兄,他身體沒什麼問題吧?”
“有啊,一堆問題。”溫淳朝她亮了亮表,上面寫了密密麻麻的行草,還有一些指标數字,蘇念檸看不懂。
“我說的不是這些。”蘇念檸動作難得忸怩了一下,溫淳看出點端倪,但不确定,隻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就是,上上下下啊,裡裡外外啊。”蘇念檸雙手抱胸撇開臉,不看醫生那銳利的眼睛,“反正人都在你這,你多幫我查一下呗。”
溫淳噗嗤笑出聲,将手中的筆插入左胸前的口袋,醞釀了一下,問:“你昨晚說這人是你在路上撿過來,你了解他的底細嗎?”
“未雨綢缪嘛,之後的事誰能預料。”這句話十分坦蕩。
溫淳覺得他有必要重新刷新一下對蘇念檸的認知,提醒道:“昨天給他換病号服的時候,護士說了,他身上連手機錢包身份證都沒有,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這身傷是怎麼來的,這麼來路不明的人,就算沒病,也有危險。”
嚯,這家夥口風這麼嚴,連主治醫生都不告知名字。
“幫你問過了,叫硯舟,筆墨紙硯的硯,逆水行舟的舟,有名有姓。”蘇念檸為他解釋。
“沒身份證對照,誰知道這名字是不是真的。”
“他要是真純心騙人,就算有身份證,也不一定是真的。”蘇念檸反駁。
“他身上這身傷你也看見了,内外都有,下了狠手的。”溫淳提醒她,“那得是做什麼的,才能招惹這麼恨他的人,你問過嗎?”
蘇念檸搖頭:“但我能看到,他受傷了,傷得很重。”
溫淳也自知管得太深,不再做聲,揉了揉眼窩。
蘇念檸見他妥協,扯開話題:“哎呀,你就幫我查查嘛,他是什麼身份後面總會知道,但他幹不幹淨對我現在才重要。”
要不是圖點什麼,她怎麼會這麼費心?
溫淳的表情變得一言難盡。
蘇念檸才不管對方心裡怎麼想,丢下一句:“說好了哦!改天請你吃飯”就跑回了病房。
硯舟還在床上躺着,姿勢沒動過,隻是在蘇念檸走進來之後,目光緩緩上移,莫名其妙盯着她。
蘇念檸沒來由有些心慌,莫不是剛才在走廊上的話被他聽到了,但剛才的對話并不大聲,稍稍安慰一下自己,她清了清嗓子,先發制人:“你看什麼?”
硯舟挪開目光。
死樣。
蘇念檸靠過去,試探性問了句:“你傷成這樣,要不要我幫你通知一下父母?”
“死了。”他聲線有些冷,回答。
父母雙亡,這麼慘。
“那親戚朋友呢?”蘇念檸又問。
“沒有。”
孤家寡人。
“那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是我能幫你通知一下的嗎?”蘇念檸盯着他的眼睛問。
沒有人會是一座孤島,他說的這些,或許是心裡有怨,或許是另有原因,她半信半疑。
男人回望的目光利落且坦然,沒有一絲對自身遭遇的自怨自艾,也沒有任何處于弱者的自卑:
“在這個世界上,沒人與我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