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回公寓的路上,蘇念檸忍不住想,将人帶回來,到底是她自己的選擇,還是對方通過數個不易察覺的心理暗示,引導她做出的選擇。
如果是前者,那她色膽包天,如果是後者,那他來勢洶洶。
十字路口紅燈,蘇念檸将車停下,忍不住轉頭去看坐在副駕的男人,他枕着椅背,偏頭看窗外的風景,目光淡然,全然沒有即将去往陌生環境的局促和不安,更沒有強行找話題暖場。
一抹九月末的夕陽灑進車内,他半邊臉映得金黃,臉上細小的絨毛照得清晰,但他眼眸像蒙着霧的湖面,光線竟透不進去。
感受到注視,硯舟扭頭看過來,蘇念檸笑笑:“其實你還有一個來錢快的方法。”
“什麼?”
“我讓我二哥的娛樂公司簽你,做藝人。”蘇念檸注意看他的反應,“這點錢,接一個小商務就能賠我了。”
如果對方是沖着她蘇家某個人來的,這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進入蘇家的産業,更容易接觸到他想要接觸的人。
蘇念檸雖有大小姐脾性,但不至于給自己招惹到一個不惜賭命也要報複她的敵人,但家裡那幾位,她就不敢保證了,風生水起的事業保不齊踩中了誰的死穴。
如果他隻是沖着蘇家家大業大,想要謀個好機會,這也是一個絕佳的契機。
蘇念檸在測他的反應。
硯舟看起來并不為這大好的就業機會動容:“我沒有這個天賦。”
蘇念檸剛想說做藝人不需要天賦,隻要長得好看還聽話就好了,二哥公司旗下的一些顔值idol差不多就是這種類型,公司總能找到一個角度去做包裝,但細想,這句話還貶低了自家二哥,話便卡在喉嚨裡沒說出來。
綠燈亮行,蘇念檸的注意力被轉移。話題涼下來不好續上,車子一路行駛進小區,蘇念檸在車庫停好車,把人帶上樓,入屋,門關上,萬籁無聲。
這種兩人共處一室的感覺,與在病房不一樣,病房的房門關上,也依然感覺那是公共場所,走廊不斷有醫護人員和病人來來往往,但公寓的門關上,則是完全私密,那是陌生人完全闖入了自己的私人領域。
蘇念檸特意去看硯舟的反應,隻見他站在玄關邊,目光掃一眼客廳,是進入陌生領域會做出的觀察,反應很自然,再多一份窺探都沒有。
朝鞋櫃的方向擡颌示意,蘇念檸交代:“櫃子裡面有更換的拖鞋,你随意。”
硯舟得了允許,這才打開鞋櫃,彎腰去找。
打開冰箱,蘇念檸雙手合掌發出聲響,硯舟坐在換鞋凳上聞聲看她。
“正好到飯點了。”蘇念檸雙手抱胸,“我得檢驗一下你的廚藝是不是符合我的口味,如果不行,得給你安排别的工作。”
硯舟颔首表示收到,換好鞋,将鞋子放入鞋櫃擺放整齊,先進廚房将手洗淨,才去開冰箱。
他從冰箱裡将唯一的食材拿出來,一手握一個,轉身詢問:“兩個雞蛋?”
顯然,這麼匮乏的食材,難為他這位“巧婦”了。
“我幾乎不做飯,能有兩個雞蛋已經很厲害了。”蘇念檸回他。
硯舟垂眸,似乎妥協,象征性問問:“你這裡有面條嗎?”
“可能吧,你去廚房找找。”蘇念檸在沙發上躺好,随手抽出平闆刷視頻,當甩手掌櫃。
硯舟隻好去廚房的櫃子裡翻找,意外在這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廚房裡找到了幾個面餅,放在防潮的半透明盒子裡,看包裝袋,還沒到期。
蘇念檸百無聊賴刷了幾個短視頻,廚房内響起除油煙機的聲音,她起身,好奇地探頭看,一個颀長的身影背對着自己,鍋子裡煮着清水,他在将拌醬調料倒進小碗,用筷子攪拌勻稱,擡起的腕口皓白,青筋明顯,有一滴很淺的褐色痣印,無端吸引住她的目光。
餘光瞅見探進來的腦袋,硯舟解釋:“你這裡調料和拌醬很全,但面餅太素,我調個湯底,你吃辣嗎?”
“一點點。”蘇念檸順勢走進來,上下掃了一眼架子上的調料和食料桌上的面餅。今年寒假的時候,二哥正好在這附近拍戲,公寓借他住過一陣,這些東西可能是他的團隊給置辦的。
等水煮沸,倒湯底,下面,面即将熟透的時候,敲兩個雞蛋下鍋,蘇念檸聞到了一股極鮮的香味兒,這居然是一碗素面能散發出來的味道。
比臉還大的碗盛着新鮮出爐的湯面,端到蘇念檸跟前,熱煙袅袅,硯舟貼心地遞來一雙筷子。
碗面上,雞蛋像兩朵并蒂的太陽,橘黃色的流動蛋液被一層透明薄膜将将裹着。
這手藝,這火候,沒鍛煉過是做不出來的,她啞然片刻,才問:“你真會做飯啊?”
她以為他說的會做飯,是能把菜炒熟,沒想到他能在條件這麼苛刻的情況下炫技。
“食材有限,隻能做成這樣。”硯舟不鹹不淡回道,“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标準。”
“我先嘗嘗。”蘇念檸動筷,将兩朵溏心蛋戳破,蛋液彙入到極鮮的湯底當中,令人食指大動。
往常為了維持身材,她的飯量堪稱貓食,但今天她把一整碗面都吃完,要不是硯舟就坐在對面,她想把湯也端了喝光。
摸摸圓鼓鼓的肚子,被一碗素面征服了味蕾,蘇念檸說出去都丢人,于是面上保持高冷,說:“一碗面,不足以檢驗你的水平,我把夥食費給你,你自己去買菜,明天還要考核一次。”
“可以。”硯舟一闆一眼,“你喜歡吃什麼?”
蘇念檸随口說了幾個,硯舟時不時嗯一聲表示回應,她猛然意識到,她吃飽了,對面的人連口湯都還沒喝,正餓着肚子聽她報菜名。
很有良心地閉了嘴,硯舟以為她說完了,輕輕點了點頭:“好。”
眼前态度恭良的男人,與那天雨夜警惕敵視的臉重疊到一起,蘇念檸覺得奇怪:“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的眼神兇得能吃人。”
這句話說得很平靜,卻設了陷阱,如果此人是帶着目的接近,這種前後不一的印象很容易令之反省是否出了纰漏,慌亂間反而露出更明顯的破綻。
硯舟泰然接話:“那種狀态,草木皆兵,見諒。”
這話倒也沒錯。
“所以,你那天是怎麼受傷的?”蘇念檸話鋒一轉。
這個問題他之前一直避而不談。撇開一些捕風捉影的猜忌,隻看眼前事實,溫淳說,他斷了三根肋骨,内傷嚴重,這樣的傷情大有緣由。
硯舟的唇線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沒有答話。
“接下來這段時間,你在我家裡住着,我得知道我帶進來的是個什麼人吧?”蘇念檸加碼,“我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最怕危險了。”
話是示弱的,但蘇念檸嘴角帶笑,讓人捉摸不透她到底是借着玩笑說真話,還是打從内心裡對“危險”充滿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