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醉酒。
蘇念檸不禁又想起這兩個關鍵字,任由大腦開始将兩個詞編織起來。
他的家庭條件大概率不太好,需要從小下廚房,所以才練就了一身廚藝;他的母親愛喝酒,也可能是父親。喝酒的那個有可能在醉後對尚是年幼的他做過一些事,咒罵、毆打,甚至更多,所以他才會問,醉後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在蘇念檸說出“放大喜好”的回複之後,他的反應是笑,這不是正常的情緒,所以那個笑容才顯得詭異。
畸形、扭曲。
他對喝醉的那個人的情感是複雜的。從他娴熟的應對手法能看出來,他會處理醉後造成的爛攤子,他内心有較高的家庭責任心,但他内心帶有恨。
這種恨經年累月埋在心裡,又在責任心的折磨下發酵成戲谑、失望,所以在已經成年之後,面對旁人對醉後行為的理解,露出那種不太容易讓人理解的笑容。
他活得很孤獨。
在剖析到這一結論時,蘇念檸的目光緩緩落在硯舟身上。
嘔吐物的酸臭味在房間彌漫,渾然不覺被觀察的硯舟轉身将窗戶打開。
卧室朝南的那邊牆設置成全景落地玻璃,隻開了一小扇往外推的窗,開窗的聲音拉回蘇念檸的思緒,她去梳妝台拿起香水,朝空中“滋滋”。
趙宛的鼻子聳了聳。
“你幹嘛?”蘇念檸對趙宛的動作如臨大敵。
好在趙宛隻是翻個身。
蘇念檸大松一口氣。
趙宛要是敢再嚯嚯床的另一邊,她很難克制把她扔出去的沖動。
“她今晚可能還會吐。”硯舟提醒,“如果不注意,嘔吐物可能會堵塞她的呼吸道,造成窒息,得有人看着她。”
蘇念檸頭皮發麻:“你的意思是,我今晚要睡在這兒?在這間已經被污染的卧室?”
“嗯。”硯舟冷靜地點頭,“我不介意幫你照顧,但我不合适。”
确實不合适,硯舟畢竟是個男人,異性。
自己帶回來的人,得負責。
蘇念檸苦着臉,自認倒黴。
她的卧室很大,設置了客廳區域,放着一座三人沙發,她去衣櫃翻出新的被子,打算今晚睡在這。
“你……”她對着硯舟欲言又止。
對方了然:“如果她今晚再吐,你随時可以叫醒我。”
這人撿回來真值。
蘇念檸第一次萌生出這樣的念頭。之前他做飯、開車、聽她差遣,她都不曾有過這種“幸虧有他”的踏實感。
硯舟站在卧室裡不動,朝衛生間的方向多看了兩眼,才說:“要我去看看嗎?”
“啊?”蘇念檸一時沒反應過來,然後才想起昨晚撒的慌,所以在硯舟的印象裡,她的浴室花灑是壞的。
“我今天早上看了一下,突然好了。”蘇念檸馬上鎮定下來,面不改色,“不麻煩你了。”
“嗯。”
硯舟的表情讓人猜不出他的心中所想,所以蘇念檸觀察不到他是否有疑問。
蘇念檸這一晚睡得很不好,斷斷續續在做一個荒誕的噩夢,一個沒有形狀的黑色液體瘋狂追她,她拼命地跑,腿卻很難邁開,肮髒的液體逐漸爬上她的鞋——
“啊!!!”
尖銳的叫聲把蘇念檸驚醒,她打挺坐起來,發現是趙宛在叫。
“地毯和被子怎麼會有污垢,我昨晚不會吐了吧?”趙宛鯉魚打挺蹦起來,赤腳靠在牆邊踮着腳尖,仿佛這樣就能逃得遠一點。
“你沒資格叫。”蘇念檸耷拉着雙眼,疲憊地打了個哈欠。
“嗚嗚嗚我以後絕對不喝這麼多了。”趙宛閃身躲去衛生間,“我先洗個澡!”
卧室外有人來敲門。
許是剛才那聲尖叫驚動了房間外的硯舟,蘇念檸隔着門回他:“沒事,趙宛醒了。”
門外的人離開。
浴室内探出一顆頭,趙宛臉色漲紅:“不是,你别告訴我,我昨晚吐的時候,他也在啊?”
“你該給他付護工費。”蘇念檸很欣賞趙宛此時的窘迫,這樣能讓她原諒她昨晚犯下的“罪行”,她故意告訴趙宛,“你昨晚還鬧着要親人家呢,還記得嗎?”
趙宛兩眼一翻,把頭縮回去:“我死了算了。”
趙宛離開後,蘇念檸預約的清潔工上門,她指揮着對方把地毯、床上四件套、枕頭全丢掉,鋪上新的,裡裡外外搞了一次清潔,心情才徹底蘇爽。
“小姑娘,你确定走廊那些都不要了的話,阿姨能拿走嗎?”
大門外走廊堆放的是蘇念檸要丢的東西,本打算是清潔阿姨打掃完了之後一起帶下樓丢掉,此時阿姨站在玄關,對蘇念檸讨好地笑。
“阿姨,那些已經髒了,不能用了。”蘇念檸好心提醒她。
“哎喲不髒不髒,洗洗就能用了,都是質量很好的東西。”清潔阿姨連連擺手,眼角的皺紋笑得折成花。
蘇念檸心裡忽然有點難受。
在預約阿姨的時候,她大緻掃了一眼對方的簡曆,年紀四五十,跟她母親的年齡差不多,但是母親面容姣好看不出歲月的痕迹,而眼前的阿姨卻蒼老得模糊了面容、身材、本體,在用一種讨好的姿态讨要她嫌憎的東西。
“阿姨沒有别的意思,隻是覺得扔了可惜。”見蘇念檸沒說話,阿姨有些慌了,“你要是介意被拿走,阿姨就不拿了,你千萬别投訴我啊……”
“你拿走吧,她不要了。”硯舟忽然從蘇念檸身後站出來,他的聲音聽着跟往常沒什麼不同,但似乎又多了幾分耐心和溫柔,“她不會投訴你的。”
“哦哦,好,那阿姨就走了。”清潔阿姨又恢複成笑臉盈盈,眼角的皺紋有了肌肉記憶,笑容一揚起來就自動堆成花,“小姑娘以後還要人做工的話,記得找我哈。”
門關上,走廊上有窸窸窣窣的響動,想必是阿姨在打包被丢掉的東西。
等門外的聲響徹底沒了,蘇念檸才看向硯舟:“我其實并不想把髒東西給她。”
“那些東西,對你來說可以是一次性的消耗品,但是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可以反複清洗使用的。”硯舟回應她的目光。
“她不會介意嗎?”蘇念檸心裡有一種很難言說的不舒服。
“可以用洗滌劑清洗幹淨的東西,晾曬之後就是幹淨的。”硯舟語氣笃定,“沒有什麼不同。”
蘇念檸不禁浮現出這樣一個場景。
年紀小小的硯舟雙手使勁搓洗髒污的被單,推着巨大的拖把把污穢的地闆擦得锃光瓦亮。
是這樣嗎?他是這樣成長起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