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驚秋緊拽着梁鶴洲的衣袖,眉眼低垂,聲音輕輕:“你不許走。”
梁鶴洲有些恍惚,仿佛一刹那回到了從前。他很習慣燕驚秋這樣,用柔軟的姿态,說強硬而理所應當的話。
隻是,他不再是五年前的梁鶴洲了,現在能給予燕驚秋的最大限度的縱容,也隻存在于這間萦繞着關東煮香氣的小店裡。
他抓住燕驚秋細細一截手腕,盡管燕驚秋盡了最大的力氣反抗,但還是被他輕輕一拿就拿開了。
他說:“我還有别的事,有話就說。”
燕驚秋再度湊上來,抱住他的腰:“不行,鶴洲……”
梁鶴洲瞟了一眼收銀台後打量他們的店員,微微蹙眉:“快說吧。”
他退了一步躲開燕驚秋的觸碰,視線移向外面紛飛的雪。
燕驚秋被他疏離的态度刺傷,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他發現,自己關于梁鶴洲的記憶總是包裹在他那雙粗犷而淩冽的幽暗雙眸中,它們展現出來的,既不是極端的冷漠,也不是深沉的怨恨,隻有距離。
就像現在,盡管面對面,一伸手就能碰到,燕驚秋也感覺自己和他之間隔着一座無法逾越的山。他總是沒有辦法弄清楚梁鶴洲在想什麼,看着他的時候,像看着一口深不可測的井。
“你……這幾年怎麼樣?”
“還行。”
燕驚秋打量着他的衣着,說不上太好,但至少體面,不再像大學時那會兒,一件早已跑棉的冬衣一穿就是一個冬天。再者他幫大明星送手表,認識那種階層的人,想來生活水平不會太差。
他又問:“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打工。”
高燒讓他的思維有些滞緩,他反應了一下,嘟嘟囔囔地抱怨:“那是在打什麼工呢?你不想說嗎?我都告訴你了,如果你有需要修的手表,可以交給我,鬧鐘我也能修,什麼表我都能修。”
他有些急切,撚着指尖,猶豫要不要把自己的手機号碼交給梁鶴洲,又想着該用什麼方式才能讓他收下,思緒轉換之間,耳邊傳來梁鶴洲的聲音:“燕驚秋,我真的要走了。”
驟然被稱呼全名,他極不适應,梁鶴洲幾乎隻在他犯錯時這麼叫過他,此刻他條件反射地心虛起來,不敢再造作,輕聲說:“不會耽誤你的。”
他拿起咖啡罐又放下,反複幾次,道:“你、你都不問問我的情況嗎?比如我……”他舔了舔嘴唇,有些忐忑,“比如我怎麼沒當醫生,怎麼開了個修手表的店。”
梁鶴洲仍舊看着外面,語速極快,聲音低矮,極盡敷衍,問:“為什麼。”
燕驚秋聽得愣了愣,忽然之間沒有了說話的欲望。
兩人作為昔日的戀人,分别五年後再遇,就算是塊木頭,也該有些反應,不管是憤怒或是厭惡或是其他情緒,他都可以接受,但梁鶴洲偏偏到現在都漫不經心、渾不在意。
連胸前系的這條他親手織的圍巾,梁鶴洲好像都沒認出來。
燕驚秋垂下眼簾,拿起咖啡罐一飲而盡,灼熱的液體順着喉管流下,燙得他心髒抽疼,胃裡一陣痙攣。
梁鶴洲終于轉過頭來,目光掃過他的臉頰,很快又移開。
“我走了。”
燕驚秋聽出些如釋重負的意味來,他甩了甩昏沉的腦袋,眼眶被高熱燒得發紅,有什麼在蠢蠢欲動,慢慢在眼眶中聚集。
他看着梁鶴洲拉開便利店的門,頭也不回地走出去,身形一下子消隐在漫天的大雪中,心裡遽然一空,随即身體便動起來,跑出去追他。
到了外面被狂風砸了幾下,他擡手擋着臉,猛咳幾聲,再擡眼望去時,隻有一片白茫茫的喧嚣。
他踉跄着往方才的路邊跑去,邊跑邊喊:“鶴洲!梁鶴洲!你等等我!”
路口在雪中隐現,原本停在那兒的邁巴赫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像無頭蒼蠅似的,倉皇跑了幾步,然後茫然無措地站在了街邊,恍惚間以為自己身處夢魇,身處那個糾纏他多年的、泥沼般的夢魇,不管他往哪個方向去,都找不到、追不上他的愛人。
五年前,梁鶴洲一如現在這般一走了之,那時候比現在更過分一些,他沒有打一聲招呼,就這麼潛入茫茫人海,自此杳無音訊。
燕驚秋後知後覺,自己忘了問他,當初為什麼突然離開,連結束都那麼不明不白。
他渾身發冷,又感覺在被火炙烤,混混沌沌間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卻隻看見那個便利店的收銀員。
他把裝着手表的紙袋遞過來,說:“你忘記拿這個了。”
燕驚秋沒有反應,收銀員又喊了他一聲,眯着眼睛去看風雪中燕驚秋的臉。
他眉毛緊擰,臉色漲紅,呼吸急促得吓人,那雙狹長而魅惑的丹鳳眼,眨一眨便有水珠流下來,無數雪花沾在他頭發上額頭前,襯得他通紅的雙眼宛如雪中兩朵紅梅。
這古怪又妍麗的場景,讓收銀員不自覺後退了一步,半晌才愣愣開口:“你、你沒事吧?”
燕驚秋顫顫巍巍伸出手,拿過紙袋,一言不發轉過身,趔趄着邁進了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