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庭南接到燕驚秋的電話時,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
宿舍早已門禁,他還是翻牆跑了出去,在公寓樓下和燕驚秋碰了面,見到他額頭腫起的大包,吃驚不已。
“你這是怎麼了?”
“被足球砸了。”燕驚秋煩躁地皺着眉。
“梁鶴洲砸的?”
“不是。”
燕驚秋邊往街角的便利店走,邊把傍晚發生的事情告訴他,連同梁鶴洲拒絕他的事也一起說了。
程庭南觀察着他的神色,開了個玩笑緩和氣氛:“為了讓我赢這次賭局,不惜放水是不是啊小秋?對我也太好了吧?”
燕驚秋聞言笑了笑:“那可不,誰讓你是我發小。”
他走進便利店,買了兩個冰袋,按在仍舊隐隐作痛的額頭上,說:“我還沒吃晚飯,有什麼地方能吃東西嗎?”
程庭南打開手機導航:“我看看啊,這麼晚了應該隻有火鍋店開着了,聽我舍友說步行街上有家挺好吃的,不過離這裡有幾公裡,現在也沒車,隻能走過去了。”
“沒事,走吧,我請客。”
兩人來到火鍋店時已經快要一點鐘,店裡出乎意料的熱鬧,放着時下的流行歌曲,一眼望過去似乎每桌都坐了客人。
服務生把兩人領去座位,燕驚秋拿着平闆點單,先滑到酒水一欄,一口氣點了十瓶啤酒。
程庭南勸也勸不住,還沒等菜品上齊,他就已經喝得微醺,眼神迷離地說要去上洗手間。他跟着指示牌,一個人晃晃悠悠進了廁所,撲倒在洗手台上,打開水龍頭沖額頭。
很安靜,這裡沒有人,燈光幽暗,莫名讓他松了口氣。
出門之前,他吃了止痛藥,但沒有什麼效果,一喝酒,酒氣湧上來,反而腦袋更加暈,額頭仿佛有火在燒。空氣也滾燙得厲害,吸一口就燒心灼肺。
他讓水流浸濕頭發,洗了把臉,雙臂撐在洗手台上,盯着鏡子裡的自己發呆,腦海裡不斷閃回方才梁鶴洲拒絕他的情形,煩躁一點點積攢起來,身體忽冷忽熱,動彈一下,沉重的倦怠就滾滾襲來,像害了什麼病一樣。
他不舒服地閉上眼睛,捏了捏眉心,轉身往外走,在門口卻和人撞了個滿懷,擡頭一看,竟是梁鶴洲。
他穿着紅黑相間的員工服,襯得他的寬肩窄腰,走廊裡晦暗的燈斜照,他的面龐有種不可言說的深邃。
兩人俱是一愣,繼而呆站着,誰都不說話,壓抑的沉默網一般籠罩下來,似乎要像脹到極限的氣球般炸裂。
燕驚秋感覺喘不過氣,率先出聲:“原來你在這裡打工啊。”
梁鶴洲仍是沉默,緊緊盯着他。
燕驚秋回望他的眼睛,那雙茶褐色眸子蔓延出冰涼的氣息,在促狹的空間内鋪陳開來,一抹殘酷而冷冽的幻影在他眼中轉瞬即逝。
他的臉突然火辣辣的,莫名的羞恥感宛如狼群奔突而來。從小到大,因為漂亮的皮囊,他已經習慣别人審視打量他的眼神,但那些眼神從來隻浮于表面,從沒有誰像梁鶴洲這般,好像能看穿他的内心,讓他感覺自己赤身裸體。
他下意識想逃,垂下頭與他擦身而過時被握住了手腕。
“等等。”梁鶴洲聲音輕緩。
“幹、幹嘛。”他試着甩開他,但被強硬地拉着往另一個方向走,來到員工更衣室。
梁鶴洲從櫃子裡拿出一條毛巾,蓋在他滴水的頭發上揉了揉,說:“幹淨的,我沒用過。”
燕驚秋不說話,但心裡覺得就算梁鶴洲用過也沒什麼所謂。
他任由他動作,看見他撸起袖子的小臂上有幾道很深的指甲印,皺了皺眉,問:“你的手……”
“你抓的,傍晚的時候。”
燕驚秋尴尬地咬了咬後槽牙,裝得若無其事:“喔,疼嗎。”
“不疼,你呢?”說着,他很溫柔地用毛巾蹭了蹭他的額頭。
燕驚秋躲了一下,帶着股孩子氣的較真,說:“很疼,吃了藥還是疼,疼得睡不着。”
梁鶴洲把毛巾拿開:“你擡頭,我看看。”
屋子裡光線幽暗,燕驚秋仰頭,梁鶴洲扶着他的後頸,把臉貼得很近,才看清他額頭的包,确實紅腫得厲害,還沒有消退的迹象。
燕驚秋望着他認真的眉眼,與他呼吸相聞,清楚地嗅到他身上飄出來的硫磺皂的氣味,與自己呼出的酒氣暧昧地糾纏在一起,那雙扶着他脖子的大手,幹燥溫暖,又給他腦袋裡添了把火。
這好像要接吻般親昵的姿勢,實在糟糕。
他嘴唇發幹,太陽穴怦怦直跳,啞着嗓子開口,說:“你給我吹吹。”
梁鶴洲愣了愣:“什麼?”
“就是吹吹啊,吹吹痛痛飛。”他一副“你怎麼這都不知道”的口氣,把額頭送到梁鶴洲唇邊。
梁鶴洲臉色古怪,抿着唇半晌,說:“你醉了。”
“吹吹。”燕驚秋隻是執着地又強調一遍。他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缥缈的夢裡傳來,眼角綿亘着幾分醉意,眼神迷離,濕潤潤的。
被這雙眼睛看着,一切都會違背梁鶴洲的意願。
他最終還是輕輕吹了口氣。
燕驚秋笑起來,腳下踉跄,撲倒在他肩上:“我站不住了,我喝醉了,頭疼……”
梁鶴洲僵着身體,聽他在耳邊咕哝了一連串辨不分明的詞句,拉開二人距離,把他按在椅子上。
他換下工作服,找到夜班經理請假,要離開的時候,燕驚秋不肯站起來自己走,非要他背,伸着手臂耍賴。
梁鶴洲隻好背着他出去,和程庭南說明了情況。程庭南沒有多待,結了賬和他們一起離開。
太晚了,打不到車,梁鶴洲把自行車借給了程庭南,自己背着燕驚秋往公寓走。
夜露瀼瀼,燕驚秋頭發還沒幹,涼風一吹就直打冷噤,他本能地貼緊胸膛下方火熱的身軀,摟緊了梁鶴洲的脖頸。梁鶴洲托着他大腿的手輕輕顫着,極力穩住心神,想要忽視耳畔潮潤暧昧的呼吸。
但是燕驚秋偏偏不如他的意,貼近他的耳廓,說:“絕交是氣話,你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