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梁鶴洲低低地應了一聲,感覺自己的理智在懸崖邊緣搖搖欲墜。
回到公寓,燕驚秋已經睡着了。梁鶴洲把他放在床上,在浴室找了毛巾給他擦幹頭發,順手撿起掉落在床邊的幾件T恤,就要起身時無意發現床底下散亂着三兩件内衣,明顯是别人落在這裡的,已經落了灰。
他皺了皺眉,默默把衣服疊好,出了房間。
擔心燕驚秋半夜醒過來口渴,他又去廚房燒熱水。這裡雖然廚具一應俱全,可完全沒有使用的迹象,燒水壺手柄上都浮着一層薄塵。
他洗了兩個杯子,倒了熱水放涼,正準備端出去,廚房移門被拉開,燕驚秋走進來,踉踉跄跄地到冰箱前,拉開了門。
梁鶴洲以為他要拿什麼東西,不想他把半個身體探了進去。
“好熱!”他喊着,語句在冷凍室裡傳出細微的回聲。
梁鶴洲趕忙把他拉出來,他卻不依,拽着冰箱門不肯走,不停地說熱,呼吸急促,臉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好像是發燒了。他用手背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抱起他回到卧室,在抽屜裡找到一盒退燒藥。
燕驚秋張着嘴巴,理所當然的模樣,要他喂。
他的牙齒很白,一團粉色柔軟地蟄伏在嘴巴裡,梁鶴洲想起他喝水和吃冰淇淋時舔嘴唇的樣子,心頭一熱。
他捏着藥丸,輕輕放進燕驚秋嘴裡。指尖在那粉軟的地方停了一停,和想象中的一樣滑而柔。
燕驚秋無知無覺,仰頭把藥片吞下去,朝梁鶴洲淺淺地笑,拍了拍身側,說:“過來陪我睡。”
他沒動,想起床下那幾件内衣,拉過被子蓋在他身上,調暗了床頭的夜燈。他沒有因為不如意鬧脾氣,忽閃着睫毛,眼皮垂下來,很快閉上了眼睛。
梁鶴洲沒有走,坐在床邊守着,果然不一會兒燕驚秋就醒過來,沒來得及去到浴室就吐得一塌糊塗,把床單和地闆弄得一片狼藉。
他打濕毛巾給他擦臉,喂他喝了半杯水,讓他去别的房間睡。他搖搖晃晃站起來走了兩步,身體不由自主往前傾,腳下打了個磕絆,一下子摔倒在地。
梁鶴洲沒能抓住他,伏在他身旁,有些着急地問摔到了哪裡。
他哼哼唧唧說不出完整的話,長腿一跨,翻身躺在了梁鶴洲懷裡,枕着他的肩,緩緩眨着眼睛。
梁鶴洲僵着身體,就這麼和他一同躺在地闆上。
空調冷風直撲面頰,身體卻燙得厲害,簡直是冰火兩重天。
燕驚秋似乎完全沒有睡覺的意思,摸摸他的下巴,又擺弄他的眉釘,半晌,蜷着身體說很冷。
床已經不能睡了,他抱着燕驚秋去到客廳,拿了被子過來,又擰了毛巾蓋在他額頭上,隔幾分鐘就換一次。
燕驚秋一直睜着眼睛,朝着他的方向,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發呆,但假如梁鶴洲脫離了視線範圍,他就會喊他的名字。
折騰到五六點,他終于耷拉着眼皮睡着了。
天已經蒙蒙亮,太陽還沒出來,淡紫色的冷光籠罩天空,灑落進客廳的落地窗裡。
梁鶴洲拉上窗簾,出門去便利店買了一小袋米,可以微波加熱的小菜,還有一盒切好的水果,回來後開始淘米煮粥。
把小菜從微波爐裡拿出來時,他聽見客廳的動靜,一轉身燕驚秋已經站在廚房門口。
他揉着眼睛,頭發亂糟糟的,病氣萦繞在眉間,驚訝地問:“我還以為你走了,你在幹嘛?”
梁鶴洲把粥碗和小菜放進餐盤,端着往外走,說:“過來吃飯。”
燕驚秋亦步亦趨,跟着他走到餐桌坐下。
米粥清香四溢,還升騰着熱氣,盡數拂到面頰上來,燕驚秋用勺子攪了攪粥,擡頭看向他,問:“你煮的?你會做飯?”
“嗯。”
與眼前這位小少爺不同,對梁鶴洲來說,這是生活的必備技能。他看了一眼那隻鑲金邊的瓷碗,又看向燕驚秋潔白滑嫩的手,将來要拿手術刀的手。
“小心燙,”他補充道,“你好點了嗎?”
“好多了。”
燕驚秋說着,嘗了一口米粥,笑着看向他:“感覺像回到家裡一樣,很安心。”
“你現在就在家裡。”梁鶴洲說。
“不是,”燕驚秋回答得很幹脆,“我指的是爸媽都在的那種家。”
他頓了頓:“其實我不知道家該是什麼樣子……我爸媽工作很忙,從三歲上幼兒園起我就寄宿在學校,寒暑假回去了,家裡也沒有人。”
有時候,他常常錯覺自己是個孤兒,在各種各樣的老師和保姆懷裡輾轉,吃百家飯長大。這種錯覺,一直到現在還會偶爾冒出來,冷不防刺他一下,留下的傷口雖小,但皮下和内裡會逐漸糜爛,然後再一次,痛苦會在時間的作用下被搪塞過去。
他已經有些麻木了。
“不過,”他繼續說,“我覺得家應該就是現在這樣的,電視劇裡不都這麼演嗎,媽媽照顧生病的孩子,也會像你一樣給我額頭敷毛巾,守着我,給我煮早餐,當然了,你不可能做我媽媽,但可以是……愛人。”
梁鶴洲盯着他發紅的眼尾,刹那之間有些分不清楚,這抹潮紅是因為發燒生病,還是因為談及了童年,也分不清那句“愛人”是昨晚突如其來的告白的延續,還是一句玩笑,或是一個卑劣的惡作劇。
他想說些什麼,在腦中搜刮着本就匮乏的詞彙。
“母親對孩子和愛人之間是不一樣的。”
“一樣的,不都是愛嗎?有愛就有家。”
燕驚秋垂着頭,攪動粥碗中的勺子。
梁鶴洲看着他略顯蒼白的臉頰,忽然發現,他其實非常孤單,或許連程庭南都沒有真正走進過他的心。
兩人都沒再說話。
臨走前,梁鶴洲收拾了一塌糊塗的卧室,把髒床單放進洗衣機,背上包要走的時候,還有點兒不放心,去到客房督促燕驚秋吃藥。
客房門虛掩着,傳出燕驚秋的輕咳聲。他小心翼翼,推開一條門縫,對着裡面說:“我回學校了,剩下的粥放在冰箱。”
昏暗的房間裡亮起一盞燈,燕驚秋蒼白的臉顯現,投射來一束柔軟的目光。
“别走,”他倦怠地眨着眼睛,用着罕見的商量式語氣,“我想要你在這裡陪我,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