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庭南沒有走,拒接了幾個工作上的電話,坐在病床邊看着他,熬得眼睛通紅,一直等到午夜,燕驚秋才醒。
他似乎有了些精神,自己坐起來倒水喝,喝完水便也呆坐着,看着窗外的月光沉默。
良久,程庭南說:“今天又下雪了,我去你店裡看了看,遇到一個顧客來催單子,你是不是忘了?”
“嗯。”
“出院吧小秋,”他幾乎是在用氣音說話,“就當是一場夢,之前也熬過來了,現在沒什麼不一樣。”
燕驚秋動了動嘴唇,沒應聲。
“一會兒天亮了我就去給你辦出院手續,小關已經被停職了,他的事,你爸媽能幫嗎?至少别讓他以後當不了醫生。你……你就跟他們說,是你病發了意識不清醒才做的傻事……這樣,你自己和關遠山都有台階下。”
他低下頭,摩挲着腕間浮現的紅痕,似乎還能感受到梁鶴洲粗糙的手指扣在上面,那力度,那觸感,那體溫……他輕輕應了一聲,喃喃道:“我……我意識不清醒,我病了……”
頓了一頓,他哽咽着問:“我這次做得很過分嗎?”
程庭南沒有表明态度,隻說:“别想了,過去的就過去吧。”
兩人相顧無言,一同枯坐到天亮。
程庭南收拾了他的換洗衣物,辦理完出院手續,帶他離開了醫院。把人送回公寓後,他又買了些禮品送去關遠山家,向他道歉,回到公司已經是中午了,辦公桌上堆滿了沒畫完的設計稿,客戶發來的催促信息一條接一條。
他埋頭忙到晚上,顧不上吃晚飯,又去接燕驚秋,把他帶去了一家私人醫院的精神科。燕驚秋很順從,仿佛已經從打擊中恢複過來,甚至對前台的工作人員笑了一下,讨來一枚棒棒糖。
他在咨詢室裡待了兩個小時,出來後隻說了一句:“以後每周要來幾次。”
“我送你。”
“不用了……”他坐進車裡,打量着手裡的藥盒,“醫生給我開的安定,我之前在國外也吃過,好像是同一種,這個吃了之後睡得很香,什麼夢也不會做。”
程庭南握着方向盤,講不出一句話。
回到公寓裡,燕驚秋在陽台上看着他的車開遠,又披上衣服出門,慢吞吞走去店裡。
坐了一天的車,也沒吃暈車藥,他昏昏的整個人都不舒服,走路搖搖晃晃。
已經很晚了,氣溫很低,路上沒什麼行人,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他看見了正要收攤的小販,突然心血來潮,買走了最後一塊烤紅薯。
以前和梁鶴洲在一起,冬天很冷的時候,梁鶴洲幾乎每天都給他買,遞到手裡的烤紅薯總是滾燙的,還散着熱氣。
梁鶴洲習慣把它藏在懷裡,用衣服裹得緊緊的,他喜歡把頭埋在梁鶴洲胸前,聞沾在他毛衣上的紅薯的甘甜氣息,喜歡他幹燥灼熱的手捧着自己的臉,喜歡咬一口甜蜜的紅薯,再和梁鶴洲接吻。
現在什麼都沒了。
他一個人,走在寒風淩冽的街道上,就連紅薯都是半涼的,一點也不甜。
來到店裡,坐到工作台上開始忙活。
他是在國外養病時學會修手表的,隔壁病房的老大爺是個表匠,平時總是念叨着手表的事情,正好他閑來無事,于是每天跟着老大爺學兩三個小時打發時間,慢慢地學會了很多。
他其實很喜歡這項工作,像是另一種形式的“救死扶傷”。
宋寒清的那一枚勞力士,他沒有碰,把盒子塞進抽屜最裡面,總覺得一旦把這枚手表修好還回去,和梁鶴洲的連接便會就此徹底斷掉。所以想着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到時候再修不遲。
日子平平淡淡地過了幾天,關遠山那兒傳來消息,他已經重新回醫院上班。而宋寒清似乎仍是天天往醫院跑,被狗仔拍到過幾回。
緊接着他便召開了一場記者發布會,宣布息影,沒有明确解釋他和梁鶴洲的關系,但任誰都能聽懂他言語中隐藏的暗示。
燕驚秋也看了這場發布會,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去看宋寒清,他不僅長相出衆,身形也很完美,或許是所謂的“夫妻相”,他站立的姿态,莫名和梁鶴洲很像。
這讓燕驚秋很難過,但他仍然把宋寒清出演的所有影片找來,全部看過了一遍,試圖從他身上找尋梁鶴洲的影子。
宋寒清的演技很好,燕驚秋看那部得獎的電影時總會不自覺被劇情吸引,不知不覺就看完了全片,反應過來時屏幕上已經開始滾動演職員表。
某天,他無意間在表上看見了梁鶴洲的名字,恍然醒悟,原來梁鶴洲是宋寒清在電影裡的替身,怪不得他們那麼像。
可是本來,梁鶴洲該在綠茵地上奔跑,意氣風發,成為一個萬衆矚目的球星。
梁鶴洲的未來,就像裴素麗所說,斷送在了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