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不知為何,燕驚秋忽然醒了。
床頭的夜燈還亮着,光線隻攏住枕邊的書,書頁中夾着一片綠油油的樹葉書簽,這是梁鶴洲用撿到的落葉做的,還在上面刻了镂空的花紋。
燕驚秋把書簽抽出來,拈着葉柄來回轉,回頭看了看梁鶴洲。往常隻要他一動,梁鶴洲就會醒,今天卻睡得很熟,大約是太累了。
他翻身面對他,輕輕叫了他一聲,片刻後他才睜眼,很快又閉上,說:“做夢了?”
“沒有,”燕驚秋握住他的指尖緊緊貼在臉上,“就是突然醒了,我有點想喝水。”
梁鶴洲湊過來親了親他的額頭,掀開被子下床,出去倒了杯水回來。燕驚秋确不接,盯着他握住水杯的修長指節,一邊撫摸自己的左手無名指,又眯起眼睛,不知在細細打量什麼。
梁鶴洲見他呆坐着不動,就喝了一口水吻住了他。
“還要不要?”
燕驚秋摟住他的脖子把他撲倒在床上,輕笑着問:“你是說水,還是吻?”
他視線落在梁鶴洲的手指上,他的關節有些大,顯得上下的指節都很細,應該很難找到合适的戒指尺寸吧,去哪裡買呢?還是幹脆訂做一個,可那樣要很久才能拿到,他已經等不及了。選什麼牌子?要不要帶鑽呢?鶴洲可能不喜歡鑽吧,不然買黃金?
“在想什麼?”
“我……”燕驚秋握住他的手掌,親吻無名指,“在想,周五晚上……我們出去吃飯好不好?”
“當然好。”
周五那天一早,燕驚秋表現得十分反常。
往日梁鶴洲送他到店門口,他都要哼哼唧唧地撒一會兒嬌,要親親要抱抱,今天卻幹幹脆脆,道完再見反而一副要趕人的架勢,還囑咐說中午不回去吃飯,也不要送飯來。
梁鶴洲很是擔心,站在街角等了一會兒,果然見燕驚秋從店裡出來,打了輛車往反方向去了。
他也攔了出租跟過去,可遇上早高峰,沒開出幾條街都跟丢了,隻好打道回府。
他做了些吃的送去醫院,記挂着燕驚秋,沒有多待,又去了鐘表店。店門關着,燕驚秋還沒回來。
左思右想,還是打了個電話過去,燕驚秋很久才接,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搶着道:“鶴洲,我現在……忙着修手表呢,一會兒再打給你,你記得晚上早點回來啊,我們去吃飯。”
“小秋,等——”
電話裡傳來嘟嘟的忙音。
梁鶴洲皺着眉,分明聽到電話那頭有女人說話的聲音。
疑慮隻在腦海中閃過一秒就消隐,他覺得自己更應該擔心燕驚秋是不是瞞着他偷偷去看醫生,或許他的病還沒好全,或許已經有很多次他這樣悄悄地一個人去醫院。
他沒有回公寓,在店附近找了間咖啡館,焦躁地等了一下午,快五點的時候,終于看見一輛出租停在鐘表店門口。
燕驚秋推門下來,手裡捧着一束向日葵,肩膀上蹭到了花粉,黃黃的一片,似乎去理發店弄過頭發,剪短了一些,看着很軟。
他站在馬路邊搗鼓手機,沒一會兒梁鶴洲就收到了短信,問他有沒有出發。
他結賬走出咖啡店,一路小跑着來到店門口。
燕驚秋看起來并不情緒低落,笑着抱住他,說:“你來得好快,我好想你呀,這個花送給你。”
“怎麼突然買花?”
“不行嗎?我是你男朋友,就該送你花,不需要理由。”
梁鶴洲摸着他的頭發,跟想象中一樣柔軟順滑,接過花擋住二人,親了親他:“謝謝,我很喜歡。去剪頭發了?”
“就是修了一下,好看嗎?”他把頰側的頭發撩到耳後,微微紅了臉。
“好看。”
“那我們去吃飯吧,我已經選好餐廳了。”
“小秋,你……”
“什麼?”
梁鶴洲張了張口,想問他今天去了哪裡,見他笑得眉眼彎彎,又把話咽了下去。
“你怎麼樣都好看,以前短頭發也很漂亮。”
“哼哼,我知道,你說,你是不是早就迷上我啦?”
梁鶴洲招手攔車,雲淡風輕地說:“嗯,從大一開始。”
燕驚秋一怔,驚詫地望着他:“你、你怎麼這樣!幹嘛不跟我說!”
“現在你知道了。”
梁鶴洲笑着牽着他坐進了車裡。
餐廳是市裡有名的中式餐館,古色古香,門口翹角屋檐上挂着兩盞紅燈籠,進到裡面,入眼一片金紅,裝修奢華,走廊裡照明的是色彩絢麗的琉璃燈。
服務生把二人引到包廂,燕驚秋一落座,忽然寡言起來,眼神飄忽閃爍。等菜端上來,他也不動筷子,抱着水杯一個勁兒地喝,把一壺麥茶都喝光了。
梁鶴洲又憂心起來,認定他有事瞞着自己,摸摸他的額頭又握住他的手,沾了滿指尖的汗。
“是不是不舒服?胃疼?頭痛嗎?”
燕驚秋搖頭,把手抽出來塞進自己口袋:“額……那個,我、我去上廁所,馬上就回來。”
他逃也似的跑出去,進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往臉上撲冷水,對着鏡子發了會兒呆,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絲絨盒子,打開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他握住發顫的指尖,深深吸了幾口氣,推開門走出去。
走廊上不似先前那般安靜,圍攏着一圈人,吵吵嚷嚷的,擋住了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走近,看見幾個服務生在拉架,正準備從人群中擠出去,餘光一掃,程庭南的身影映入眼簾。
三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圍着他,他被推來搡去,險些摔倒。
燕驚秋一下子急了,眉頭緊皺,朝人群喊道:“别吵了!”
周圍靜了片刻,他推開人群擠進去,拽住程庭南把他拉到身後,對那三個中年男人說:“你們想幹嘛?有話不能好好說嗎?再這樣我報警了!”
“你誰啊你,我們和他的事要你管?”
“他是我朋友,我就要管!”
燕驚秋回頭看了看程庭南,問:“你沒事吧?”
程庭南愣愣地搖頭,瞥見他肩膀上一片花粉,忽然有些恍惚,他覺得自己一定喝了太多的酒,不然為什麼燕驚秋會出現在這裡,會站出來維護他呢?
那三個男人仍在叫嚣,程庭南扶着隐隐作痛的頭,擡眼望過去,正看見其中一人拿着茶壺從包廂跑出來,就要往燕驚秋臉上潑。
那茶他喝過,剛剛被服務生送過去,還是燙的。他本能地要去擋,但酒勁上湧,身體遲鈍地反應不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他閉了閉眼睛,聽到茶壺碎裂的聲音,再睜眼去看,猛然墜進一雙茶褐色的深沉眼眸裡。
那雙眼睛在他臉上停了一秒,随即移向燕驚秋,濃郁的愛意跟着傾瀉出來,像夏季夜晚裡香氣熱烈的栀子,刺鼻得有些惹人厭煩。
燕驚秋躲在眼睛主人的懷裡,完好無損,但他被吓壞了,顫着肩膀喊“鶴洲”,細白的手指捧住了梁鶴洲的臉。
程庭南的心墜了墜,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這就是他比不過梁鶴洲的地方,他永遠也赢不過争不過這個男人的。
人群重新吵嚷起來,幾個服務生攔住要逃走的那三個人,燕驚秋拽着梁鶴洲進了洗手間。
茶壺砸在他腰上,已經浸濕了他的衣服。這會兒天氣慢慢熱起來,他穿得薄,脫下外套後,果然裡面的T恤也潮了,後背紅了一大片。
燕驚秋臉色煞白,小心翼翼卷起他的衣服,看見皮膚上已經鼓起小水泡,當下哽咽着哭了。
“不要緊,别哭。我看你一直不回來,幸好我來找你了。”梁鶴洲拂去他眼角的淚,除了聲音比平時低沉一些,看不出什麼不妥,比起燙傷,好像更關心燕驚秋的狀況。
程庭南站在門口,說:“還是快點去醫院吧,看着很嚴重。”
梁鶴洲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又附在燕驚秋耳邊說了些什麼,燕驚秋摟着他抽泣,側頭吻住了他。
程庭南移開視線,走出去叫車。
他在門口等着,不多時三五個高大的服務生扭着那三個男人也出了店門,其中一人對他說:“先生,我們已經報過警了,一會兒警察會來帶他們走。”
“我知道了,謝謝。”
片刻後燕驚秋和梁鶴洲也出來了,那三人見了他們,嘴裡仍是嘀嘀咕咕地說着髒話。
燕驚秋站得離他們近,聽得清楚,氣得臉色漲紅,轉身一拳揮在摔茶壺的那人臉上,把那人撲倒在地,膝蓋頂着他的肚子,揪着他的頭發,狠狠用他的腦袋砸了幾下地面。
場面又亂作一團,燕驚秋被梁鶴洲抱着拉開時,蹬着雙腳又踹了他好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