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裡是一張老照片。
學校操場上,穿着校服的女孩,白衣藍裙,紮着馬尾,并沒有看鏡頭,而是看向遠方,她眉梢溫婉,嘴角上翹,清澈的雙眸滿是笑意,似秋水盈盈,又似星光流轉。
李瑞浚從沒見過這樣的鹿南,他看着照片陷入沉默。
良久,才說道:“她高考失利了?”
林孟桉啃着披薩,搖搖頭:“算是正常發揮,去了她的第一志願,進校還拿了獎學金。”
“她大學拿了雙學位,又是老師的得意門生,我聽說她去銳思實習就是蘇教授推薦的,不像是學業方面有問題。”李瑞浚思來想去,“難道是在大學談戀愛了?失戀了?”
林孟桉又搖搖頭:“我跟她幾個大學室友都很熟,要真有什麼男生出現,早傳到我耳朵裡了。再說,交男朋友這種大事,她應該還是會告訴我。”
李瑞浚捧着手機,垂着眼又看了好幾下,才戀戀不舍地還回去:“是不是她家裡有事?她爸媽不是對她不好嗎?不給她學費?”
林孟桉扒拉過手機,翹着髒兮兮的幾根手指頭在屏幕上點了幾下:“想要就直說,瞧你那點出息。”
李瑞浚放在桌上的手機“叮”的一聲響,他拿起來一看,是鹿南那張照片。
林孟桉轉發了給他。
她站起身抽了張濕巾擦手指,邊擦邊歎氣道:“她大學那幾年就壓根沒問家裡要過錢,都是靠自己勤工儉學和獎學金撐過去的,大一還因為營養不良和勞累過度暈倒過。但應該不是家裡的事,她家那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不至于突然對她的生活造成那麼大影響。”
“那她是因為什麼?”李瑞浚流露出幾分遲疑,“被銳思折磨的?傳說中的審計狗不是人幹的?”
“那倒不是。”林孟桉走去垃圾簍丢濕巾,“她大一暈倒之前,就很少主動聯系我,話也少。我當時以為她是學習加打工,忙得抽不出時間,現在回想起來,她那時候就很不對勁。”
說實話,在大學之前,林孟桉對鹿南的家庭情況一無所知,從沒聽她提過有個弟弟,更沒聽她提及過父母。
她穿着一向樸素,但或許是氣質脫俗,林孟桉從未覺得她家境有多糟糕。
直到大一那年,有一次林孟桉給她電話,怎麼也打不通,後來終于有人接了,卻是個陌生聲音,說是鹿南在圖書館暈倒,人現在躺在醫院,連家人都聯系不上。
林孟桉當時在星海市讀大學,聽到後心急如焚,二話不說就買了最近的航班飛了過去。
到了才知道,鹿南突然暈倒,輔導員試圖聯系她的家人,才發現她留的電話是空号。
林孟桉不依不饒地追問了她兩天,軟磨硬泡,才勉強拼湊出她家的一些零星片段。
離開前,林孟桉把自己的手機号留給學校,成了她的緊急聯絡人,又加了她幾個室友的微信,時不時跟那幾個室友聊聊天,了解她的近況。
後來,林孟桉考取了本校研究生,又和老徐在星海市買了房,實在不放心鹿南一個人遠在北都,就飛過去鬧了她大半個月,硬是纏得她答應想辦法調到星海市才罷休。
再後來,倆人在星海住在一起,朝夕相處,鹿南隻是一心撲在工作上,過年也不回老家,林孟桉才逐漸了解她家的具體情況。
徐清野和林孟桉高三就确定了戀愛關系,徐清野保送到星海交大,林孟桉就跟着考去了星海外國語。
當時鹿南暈倒,林孟桉連夜飛北都的事,他一清二楚。
他聽着倆人的對話,回憶起什麼,臉上慢慢浮現出悲憫的表情:“唉,流年不利,季茗風也是那時候過世的。”
李瑞浚腦子裡驟然劃過一道閃電,失聲叫道:“你說什麼?誰過世?叫什麼?”
徐清野有些莫名:“季茗風,季節的季,茶茗的茗,清風的風,怎麼了?”
“怎麼了”三個字剛落地,他自己先愣住,下意識地朝林孟桉看去,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眼神裡全都是不可思議。
“啪嗒”一聲,林孟桉手上的濕巾,掉在地上。
房間裡變得很安靜,在場的人都錯愕得說不出話。
李瑞浚渾身血液冰冷,像凝固了一樣,整個人僵住,滿腦子全都是鹿南昏迷時的低喃自語。
“桉,有件事我沒和你說過……”徐清野聲音發顫,“鹿南那個寶貝杯子,就那個一直套着杯套,隻要出門就帶在身邊的保溫杯。以前季茗風也有一個,高中放假我在他家見過,就是從沒見他帶去學校。”
他頓了頓,喉結部位很輕地滑動了一下:“季茗風的那個杯子上,有個小鳥貼紙。”
林孟桉倏然收回目光,蹑手蹑腳地朝卧室走去。
卧室裡窗簾緊閉,光線昏暗,隐約能看見鹿南側着身子,仍在熟睡。
林孟桉沒敢開燈,隻敞開着門,借着客廳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像做賊似的摸到床頭櫃前。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杯子,随後一步步退出門外。
她輕輕關上門,朝客廳的兩個男生招招手,一陣風似的跑回男生卧室。
她緩緩摘掉杯套,一隻卡通小鳥的貼紙赫然出現在眼前。
她擡眼正對上徐清野一臉驚恐的模樣,不用問都知道,就是同一個保溫杯。
死一般的寂靜。
李瑞浚仿佛剛經曆了一場無聲的轟炸,心如廢墟,滿目瘡痍。
原來,鹿南真沒有騙他,她心裡真有人,
隻是那個人,不在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舔了舔幹涸的嘴唇,神色複雜地問道:“那個季……他是誰?你們高中同學嗎?”
徐清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目瞪口呆地問林孟桉:“他倆高中早戀了?”
林孟桉手放在胸口,被驚到的心跳還沒恢複正常,反問道:“你問我?你跟季茗風不是發小嗎?”
徐清野白眼一翻:“那你跟鹿南不還是閨蜜嗎?”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一時語塞,大腦都在飛速運轉着,想從過往的回憶裡挖出些蛛絲馬迹。
李瑞浚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你倆倒是說話啊!”
徐清野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他倆高一同班,季茗風是我們班班長,很有威望待人很好,可我真沒覺得他和鹿南交情有多深啊。”
他不甘心地轉向林孟桉,納悶道:“你有聽鹿南提過季茗風嗎?”
林孟桉搖搖頭,像是想起什麼又補充道:“我高一去你們班找鹿南吃飯,你倆是不是老跟我們湊在一起?”
徐清野說道:“我追你,不湊你一起,湊誰一起。”
那時候,附中食堂的飯菜不合大家胃口,校門口有家口味很好的快餐店,但店面很小座位很少,很多人都會打包了回教室吃。
林孟桉就常跟着鹿南回一班,課桌上墊幾張草稿紙,邊吃邊聊天。
徐清野腦子裡像有點點星火,漸漸燎原,有關高中的記憶一點點被照亮:“我想起來了,剛進學校,季茗風和鹿南是同桌,我當時想追你,就老拉着他,和你們在一張課桌上吃飯。後來班上換同桌,他倆沒坐一起……再後來鹿南轉去文科班,很少回原班……但我沒覺得他倆有多熟,私底下打過什麼交道啊。”
徐清野撓着腦袋很是困惑。
林孟桉沉浸在思緒中:“季茗風是不是喜歡鹿南?追過鹿南?”
徐清野搖着頭:“我跟他認識這麼久,就從沒聽他聊過女生,他房間裡除了書就是健身器材。你别看他為人和善,但跟人很有距離感,高一那會兒純粹就是哥們義氣,當我僚機幫我追你,否則不可能跟你們湊到一起吃飯。分班後他倆在學校都沒交集好不好。”
徐清野突然靈光乍現,冒出一個念頭:“會不會是鹿南暗戀季茗風?”
這話把身旁的李瑞浚炸了個呆若木雞。
“不是哥們,你是沒見過季茗風,人長得帥學習又好,運動還樣樣精通,從小到大喜歡他的人,還真不少。鹿南暗戀他,那這一切就說得通了。”他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似乎生怕雞沒熟透,還在火上澆油,“你别說诶,你還真别說,有這可能,非常有可能!”
可林孟桉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像是拼圖缺了最關鍵的那一塊。
先不說鹿南那個性格絕不會暗戀人,就算暗戀,也絕對不可能影響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