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順平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他們家的新鄰居。
幾個頭發染得亂七八糟的國中生聞言都是一愣,然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喂喂,怎麼看要讓路的也是你吧?”
眼見依然沒有要挪位意思的幾座大山,籠島不解地停下來,然後略微取下些挂在右耳的耳機問道:“不好意思?”
天元大人在上,她絕無半點兒挑釁的意思。
不知是真的對當下語境毫無自覺,還是存心要刺激對面表情兇惡的惡徒。正值最人嫌狗憎年紀的黃毛——不切實際地夢想着統領一條街的不良少年,打遍天下無敵手,甚至于被○道首領挖掘從此走上人生巅峰——隻從這張漫不經心的臉上讀出了平鋪直叙的不屑。
又或者隻是從那雙眼睛裡不加修飾地映照出他外強中幹,隻能通過恃強淩弱來說服自己高人一等的可憐内心罷了。黃毛做出推搡動作的時候,順平下意識閉上眼。
事情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等他試探着睜開眼時,出乎預料地看到臉朝下趴在地面上的黃毛。大約是被水泥地面痛扁了下巴的緣故,他正痛得龇牙咧嘴,一副全然弄不清方才發生了什麼事的神态。孤僻的新鄰居半個眼神都沒分給摔倒在身後的兩個孩子,她将耳機重新挂回耳朵上,一副事不關己的無辜模樣左右環顧尚還路障似地堵在人行道上的另幾個國中生——杵在路上的國中生們不約而同地後退兩步,冒着差點兒頭朝下把自己種在綠化帶裡的風險,齊刷刷避讓出一條可供人通過的小徑。罪魁禍首這才滿意地重新攤開速記書,語氣裡的感情成分少得可憐。是地鐵站台裡的機械合成音聽了都要淚流滿面的程度。
“感謝配合。”
“您,您客氣了……”
“請您慢走!”
二零一六年三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時二十七分,鳥取市。
真由也的手機訊号與外界失去連接,耳機裡的音樂中斷的時候,手機無信号狀态已經持續兩三分鐘了。她走出狹窄的衛生間隔間。因為播放器裡喧鬧搖滾樂的關系,她先前忽視了周圍的動靜,直到此時進度條行駛到緩存内容之外的部分,空白的緩沖才如同脫軌的列車,将她帶回到死寂得不正常的現實之中。
不止是衛生間裡,就連樓道中都潛伏着一種凝滞的悄無聲息,在這種表象之下,潛伏着波濤洶湧的,讓她熟悉到惡心的惡意。她本能地警戒起來。真由也走到窗口,就在這時候她意識到凝滞的不僅是醫院内部,就連醫院外也是一樣。
沒有風,沒有鳥鳴。聳立在窗口的是一片死去的綠茵。
進度條仍然在緩沖中。
從這裡看不到作祟的生物。與此同時,她感到強烈的被窺視感,存在感鮮明,幾乎像是言辭低劣的戰書。如同密密麻麻的鋼針刺進視網膜,再像聳人聽聞的傳言所雲一樣循着血液流動的方向最終深紮進左胸腔泵血的器官裡。沒有隐私可言并不是美好的感受,倒不如說,令人恐懼和惱火。而負面情緒反向輸出給始作俑者,再度增強它用以顯擺的術式。
“不是吧……”這也太湊巧了。真由也站在窗口遠眺,終于在大概距住院樓百米左右的地方看到了潑墨似的結界。
既然能夠看到帳的邊界,起碼證明周圍有術師存在,那麼真由也就不用操心咒靈祓除的事情。至于非術師就更不用擔心,畢竟事先疏散不明真相的非術師群體是輔助監督的責任。至于信号屏蔽的效果究竟是屬于術師一方還是咒靈一方,真由也并不關心。
才怪。真由也氣沉丹田:
“喂,有人嗎?這裡可是有無辜群衆沒有得到疏散啊!”
退休咒術師沒有人權了是嗎?連疏散情況還沒加以确認就降下帳,咒術界看來離毀滅也不遠了。
如此想着,真由也有些不屑地從嘴角擠出一句“下三濫”來。
本着規規矩矩從一樓大門走出去再議後事的想法,真由也等了幾分鐘見沒人回應才縮回腦袋從三樓女用洗手間的大門走出去。她絕沒有打算要挑釁在某處暗中窺伺的家夥,隻是出于禮貌認為理應打個招呼,于是她在從窗口走開前,大搖大擺地豎起了中指,附贈一個露出整齊的大白牙的笑容。
在三樓樓梯口,真由也撿到了一個半大的小鬼頭。一身碎花小裙子,眼睛烏黑發亮,憂慮重重地躲在合金扶手邊,咬着嘴唇盯着她看。她身上稀薄的咒力甚至比不上路邊一根狗尾巴草。真由也一手揣着手機,一手挎在兜裡,匆匆下幾級台階後又殺了個回馬槍。
拎起小不點兒,然後重新往樓下走。她堵住小姑娘不安但有禮貌的詢問,語氣窮兇極惡,簡短地敷衍道:“别問我,不知道。”
上午十三時零二分。
正當輔助監督解除醫院附近的結界,幾名咒術師正要坐上車撤回高專的時候,遠遠聽到誰叫了聲輔助監督的姓氏。年輕的輔助監督聞聲看去,正看到一個人影從住院部附近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直奔他而來。
在輔助監督看清楚她究竟是什麼人之前,身前就多了個小朋友。非術師。得到這個結論的同時輔助監督隻覺得自己心頭咯噔一跳。
“交給你們了。”真由也說。默哀一般看着熟悉的輔助監督日漸清爽的發際線。
把久别重逢的感動都扔去喂狗隻需要一眼。年輕的輔助監督拳頭硬了。
真由也沒有多停留的意思,看也不看車内探頭探腦的年輕咒術師,嬉皮笑臉的。去年那場葬禮之後收到的包裹突然竄進輔助監督的腦袋裡,他叫住似有離開意思的真由也,猶疑着說:“關于那本書……”
笑容一瞬間從女人的眼睛裡褪去,像是黑白默片。她的嘴角被拉得平直,面無表情地轉開臉去看别處。
“不用,我不感興趣。”她說着,頭也不回地朝遠處走去。對于他徒然的呼喊,真由也隻是揮揮手——像是驅趕惱人的飛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