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打刀是臨行前籠島從旅店夫妻倆那裡借來的。據言是數年前由其友人所贈。但夫妻二人都未曾有過系統的劍術訓練,别說用這把刀防身,恐怕連劈柴都差強人意。
雖已開刃,但刃身無銘,所用材質亦不過是再平庸不過的金屬。能夠在實戰中堅持至此業已出乎籠島的預料。于是場面在轉瞬間陷入危局——在承受了多次的揮斬和撞擊後,打刀終于在籠島架住皆川的苦無時從中間折斷——斷刃受力彈上半空,拖曳出一道圓滑的冷光。殺氣騰騰的苦無沖破防線,頃刻間襲至籠島胸前幾寸,同伴擔憂的驚呼此時卻未曾落進她的耳朵。
電光火石之間,皆川感知範圍内的時間似乎被縱向拉長。那雙冷寂的藍眼睛是如此的平和,以至于一陣悚然的涼意爬上他的脊背,瞬間汗毛直立——饒是如此,在這種情緒的渲染下,皆川隻覺得落在她瞳孔中的月光好似出鞘的利刃。利器擠開皮肉的遲鈍震感沿着雕花苦無的木質手柄上爬,神經質地發笑。待皆川反應過來,本該被震斷的另一半刀刃已經貫穿了他的左胸:在打刀斷裂的瞬間,籠島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彈飛的前半截刀。刃口陷入她的掌心,随着她攥緊的動作嵌得深可見骨,染紅皆川前襟的血不知有更多屬于皆川還是籠島。那姑娘左手剩下的半截斷刃也被用蠻力硬生生戳進他的大臂。源源不斷的深色液體在短時間内開枝散葉。
那姑娘像全無痛覺一般,抵住刀刃截面的掌心仍在無止休地下壓。倘使它再多下移半分,便會當真成為死神索命的鐮刀,粉碎皆川此刻劇烈跳動的心髒。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鋒。在極為短暫的驚愕消失後,皆川向着那張臉揮動了拳頭。
清水制止井上的動作産生了極其猛烈的動搖。對于籠島的信任與迫切想要讓對方脫離危局的念頭彼此撕扯。他必須得做點兒什麼,但是眼下卻沒有勇氣從僵持中的二人身上挪開視線,隻怕稍一分神,就無從阻止皆川對籠島下死手。
“二十三米。泉說那個家夥的忍術極限範圍是以他為中心的半徑二十三米。”清水竭力讓自己的大腦冷靜下來,“隻要不靠近到這個範圍裡,我們就不會受到影響。換言之,我們必須在這個範圍之外支援泉。”
“可是小泉她看起來并沒有受到影響,說不定那家夥的能力失效了?”井上有些急切。
“不,不對。”如果說那個男人的忍術(或是别的什麼)因為某種關系對所有個體都失去效果,那麼他就不會在那時候露出那麼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短暫的驚訝使得背後出現了嚴重的破綻。而他迄今為止都未曾對身在這一假定範圍之外的兩個少年發動攻擊。清水的大腦迅速運轉,他突然想到一種微妙的可能性,“适應性……或許是适應性!泉對他忍術的效果短時間内産生了适應性,而這應該是極為少見的情況,驚懼交加之下那個男人才會露出如此破綻。”
假如他的忍術效果确實是之前施加在清水身上的那種,那麼籠島的适應性即是出自對于疼痛的高阈限承受能力。這無疑是驚人的猜想,倘若猜想成真,則更叫人嘩然。但隻有這種猜想是不足以支持他們增援籠島的。
随着這個猜想出現在清水的頭腦裡,他的思緒終于逐漸擺脫焦慮的空白,更多線索逐漸快速而明晰地重現在他的記憶裡。他猛然擡起頭,恍然大悟。
“是忍術!”
……
那一記重拳落在籠島的鼻梁上。皆川緊随其後,這一次,局勢顯然倒向了他的一邊。就在這時候,一個充分發揮他本人惡趣味的想法躍入了皆川的腦海。他站起身,露出一個心懷鬼胎的溫和笑容。
“我們來玩個遊戲吧。”他如此說,魔術一樣憑空變出一把六發子彈的左/輪,他勾住底闆讓槍在指尖轉了個圈,頭朝下遞給遍體鱗傷的姑娘。那種輕飄飄的虛假笑容又爬上了他的臉龐,“這把槍裡有六發針劑,其中隻有一發是可以恢複傷勢抵消毒性的解藥,另外五發則是成分不同的劇毒。加上那邊那個已經受過我術式關照的棕頭發少年,參與者共計三人。公平起見,我将選擇權交由你。規則是,你必須在我們三人身上用完這些針劑。”說着,他後退一步,給籠島留出了充足的起身的空間,不慌不忙地補充道,“順便一提,雖然劇毒的成分各不相同,但是解藥确實可以抵消其中任何一種。不過也隻是任意一種。究竟第幾枚針劑是解藥,這就要看我們三個的運氣如何了。”
“等等,泉,我身上的術式已經消失了!”清水本能地察覺到對方言論中的疏漏,下意識地反駁,“這是個謊言!”他隐約對皆川的術式有了假設的雛形,因此認定清水本人是否算在“參與者”範疇内這件事,或許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但皆川并未因為他的話而表現出分毫慌亂,反而是高深莫測地勾起唇角:“那可不一定。”他随意勾着槍/把的手還穩穩當當停在半空中,沒有收回去的意思。男人又将那雙陰沉沉的,充滿令人譏諷的粗陋僞善意味的黑眼珠轉向他足尖前不遠的對手——後者蜷縮着方才被他多次重擊的腹部,臉上的表情被碎發的陰影遮蔽,看不明晰——這讓他無端地掃興。但是他不打算浪費娛樂的機會,諄諄善誘道,“來吧,選擇的權利在于你。”
漆黑的左/輪順着皆川的指尖滑落,在空中轉了兩圈被另一隻手穩穩地接住。
暖乎乎的熱流源源不斷地從籠島的鼻腔内湧出來,擠占了原本屬于空氣的通道。不溫不涼的液體順着她凸起的唇峰流進唇齒間,又沿着下颔滴落在草叢裡。籠島咳嗽兩聲,偏頭吐出堵在咽喉處的血沫。随後她擡起染血的右手,用掌根抹開礙事的血流——盡管這動作成效甚微,甚至将赤紅的顔色蹭花到一側的臉頰上,看上去有些狼狽的豔麗。
籠島像是沒聽見清水的話,她并未對此作出任何回應。另一方面,雖然遲緩,但是她仍然可以說是堅定地站起身——用那隻被血污弄得面目全非的手,不慌不忙地搭上了扳機。
在這個動作發生的同時,皆川的嘴角爬上一絲幾不可查的冰冷笑意。
清水的猜測沒有錯。他所公布的術式規則真假參半,而違反規則的下場……
籠島扣下了扳機。
*
“暴風雨要來了。”
有那麼一陣,屋外的風幾乎消失了。女人憂心忡忡的目光時不時紮進窗外漸濃的夜色,這時候,自從那位年輕忍者離去之後就陷入沉默的丈夫終于發出了一點兒聲響。他行至窗口,從自家窗垣與街對面建築的屋頂之間的縫隙看出去。好一會兒後,做出了如此判斷。女人兩手交握,焦慮讓它們不斷重複着頻繁單調的動作,彼此糾纏在一起,猶如一對耳鬓厮磨的戀人,又或者是緊扼住彼此脖頸的仇敵。
正當此時,窸窸窣窣的敲門聲從店門口響起。強烈的希望之光閃現在女人的眼睛深處。
“會是他們嗎?”她的眼神在無聲地問詢自己的丈夫。
室内暖黃的燈光在木門拉開的瞬間慷慨地落了一地。然而駐足在旅店外的并非是夫妻倆此刻忐忑不安、頗有些牽腸挂肚的幾個人。擁有一頭顯眼銀發的高大男人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這使得他方才還沒精打采的神色一下子平易近人起來:“不好意思,請問店裡還有空房間嗎?今晚的天氣實在不适合趕路。”
……
安頓好第七班的三個小豆丁,外頭已經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雨腳如麻,夜色裡并不顯眼,但聲音連綿不絕。卡卡西貼心地替身為第七班唯一女孩子的小櫻單獨定了間房間,自己則收拾好随身物品後晃到二樓走廊。銀發的青年在走廊盡頭的窗口停下步伐,黑沉沉的眼睛望向了濕漉漉的黑夜中。
他猶自思考着什麼。吱呀吱呀的腳步聲盤旋在由木質地闆隔開的樓下,足音的主人雖然竭力克制,但還是暴露出一種比先前更甚一籌的焦慮情緒。
轟隆隆的雷聲從黑沉沉的雲端翻滾近了。
驟降的傾盆大雨落在地面上,積累成潺潺的溪流。鳴人和佐助的房間也已經逐漸安靜下來。就在這時候,一陣猶疑不決的腳步聲從他的身後傳來。
透過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卡卡西看到旅店的老闆蒼白着臉走上前來。他大概是克服了巨大的心理困難,嗓音有點兒幹澀。
一道煞白的閃電劃破了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