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見者是一位生得相當标志的女性,在影廳的朦胧黑暗中,女性的五官都被模糊成世紀初能夠留下影像的設備方才出現的依稀模樣,色彩被放映室的微光籠罩着,顯得和緩且溫吞。
女人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一番穿着套頭衛衣的真由也,面上似乎淌過若有若無的笑意。她見真由也窸窸窣窣地在身旁落座,才偏過些臉壓低嗓門說:“真意外,你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些。”
真由也懶得同她客套,隻冷着臉目不斜視地望着電影開場前的火災安全須知,開門見山道:“夏油告訴我你知道淺草寺事變的始末。”
那女人兀自好笑,聞言也免去贅餘的客套,隻慢吞吞伸出手端詳,随即歪過腦袋徑直盯着真由也,坦白直言:“嚴格來說,‘知道’并不貼切。但既然夏油大人引薦你來,看在教主大人的面子上我便也不做推脫,與你看個究竟就是。不過——你對于我的術式究竟了解幾何呢?”
答案自是全無了解。那狐狸般精明的男人隻說他麾下有術師能夠“看見”事物的真相,至于後者生得術式的深淺限制,真由也自然一概不知。
“算了,夏油大人當有計較。我也不自尋煩惱。”女性伸出手,“然而還是有些事情需親自與你說明,以免你日後心生惱恨。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天機不可洩露,你可知道這其中涵義?不用回答我,若是知道隻顧點頭便是。”
真由也點了點頭,心下隐約有了些計較。
女人将長發撩去一邊,見狀續道:“凡是窺視天機者,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我隻是你們‘洞察’因果的媒介,至于代價則要提問者來承擔。”
“你說的代價包括什麼?”
“誰也說不準。”女人回答,她朝真由也的方向歪着頭,側臉拄在左手的手背上,漫不經心地數道,“頭發、聲音、舌頭、器官、氣運、壽命……或者是命數。這要視你提的問題而定,并非我能一手掌控。說到這兒,你的疑問依然需要我來解答嗎?”
她又把問題抛回給真由也。
不過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倘若她就此退縮,以至于今後逐漸忘記身為咒術師在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業學校的三年,在沒有盡頭的漫長人生中學會遺忘和釋懷戛然而止的青□□戀和形影相伴的同伴——隻需要她此刻站起身,走出電影院,終生不再與咒術界有任何交集即可。
在漫無盡頭的人生中,她總能學會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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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真由也毫不猶豫地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詛咒師的手上。
“我要知道,淺草寺事變的始末。”
話音剛落,恍然間以真由也二人所處位置為中心,竟憑空卷起一陣陰風。影廳周遭環境都立時扭曲變形,猶如被這陣迅猛的怪風撕扯成千萬個時停的瞬息,籠罩在半透明的咒力下好似興盛一時的萬花筒時代,鮮亮的色澤猶如盛放的大麗花。真由也的手與傳聞中“知曉”一切的女性十指相扣,在當下地動山搖的紛亂志怪中隻有以她們為中心,半徑三尺範疇内的事物仍然保有事物原本屬性與模樣,與周遭被『帳』所扭曲的志怪萬花筒一般的場面兩相對照,遙相輝映。
根據真由也三年來在咒術高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式的座學課堂中習得的半吊子功夫,能憑本能意識到此刻自己正落于身邊十指相扣之人的『簡易領域』之中也不可說是毫無可能。她本就算是才思敏捷的類型,奈何在高專時期渾是因那半路插班來的小丫頭實在腦袋瓜兒轉得賊快,反倒襯得他人都木讷許多。可天才歸天才,她鶴見真由也同樣不是什麼笨蛋。
說是簡易領域,不過因為這領域雖名義上是盤星教特派來與她交接淺草寺事變前因後果的女性生來所具有的精神領域,實則未曾搭建哪怕一種其擁有着的基礎術式——遑論“領域之中,必中必殺”。
真由也當即便看出這術式大抵是扭曲了原定時間軸的運行速度,将施術者與被施術者從既定緯度剝離出來,轉而進入與原本時間和緯度平行的“虛拟維度”——至于究竟是提升亦或是削減緯度則不得而知——隻論當下視覺效果,詛咒師的簡易領域與米國著名超英系列電影漫威宇宙中古一法師頗有幾分相似。隻見具象化的藍黑色咒力如同潮汐漲落,領域外的非術式皆無所察覺地投入在電影情節當中,然而術式作用下的時停将一秒拉伸至無窮,連同爆米花的碎屑灑落在空氣中的軌迹都清晰可見。
真由也情不自禁地贊歎一聲,随即略顯譏诮地揚起一邊的眉毛:“你的把戲不過如此?”
面對如此明顯的挑釁,女性詛咒師不怒反笑:“很遺憾,我的把戲還沒有結束。”她的五指冷而有力,笃定地勾住真由也的手,微微正色後再度詢問道,“你可想好要探尋的事情?”
真到臨門一腳,真由也倏地感到胸口悶痛,嗓子眼仿佛有隻掙脫蟲繭的蝴蝶在瘋狂掙動翅膀。她的毅然決然險些被一種熱血上頭的退縮打擊得支離破碎。
詛咒師警告道:“我的術式能夠替你們尋明真相,因此最大的忌諱便是你本人舉棋不定。如果你還沒下定決心,就等下次再來找我。天國的店你也是曉得的,有什麼事隻管找他便是。”
“再者,我想我有義務提醒你。正常來說從我這兒打聽往昔過未來的家夥,停留在我的領域内進行短距離時間跳躍的時長是不一而足的,但任何時候,不論你看到什麼,都要記住不要打亂溯行的時間,也不可與當時的‘你’有任何正面性接觸,否則你們都會被時間的法則化為齑粉。 ”
“不要對已經過去的日子依依不舍,更不要想一次性包攬未來的彩票頭獎。任何多餘的改變都會掀起風暴。”
真由也忽然笑起來,與她慣常相比要更明媚而張揚,恍惚間仿佛十七八歲過得昏天黑地的少女終于将束縛已久的心事燒得連灰燼都找不到。
她于是毫無懼色地給出了她的答複:“與其浪費時間在這裡同畏縮和陰謀做拉扯、舉棋不定又惶惶不可終日,不如放手一搏。”
既已下定決心,瞻前顧後便不是個法子。為此錯失良機豈不可恨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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