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一轉,竟是二○一四年二月九日。
真由也之所以如此笃定,也拜包中早已過時的諾基亞手機所賜。此時原本時間線裡的真由也三人應當正身處高專。她未嘗沒打過回去高專的主意——然而路旁挂着『店面出租』告示的破敗毛坯房灰綠色的玻璃倒映出她因疲倦而頹然垂下的肩膀和微弓的脊背——真由也怔愣片刻,将原本已經邁出陰影的腳縮了回來。理智仿佛也随着舉動回落到鶴見真由也的體内。
不,不如說,此時回高專是極不明智的抉擇。撇開五條不談,哪怕隻是偶遇同期中在這方面最為敏銳的籠島,都有相當大的可能性引起不必要的懷疑。何況咒術高專有天元的結界庇佑,倘使她邁入結界一步,高專的長老院就會注意到這份違和,從而造成出師不利的結局。
在不明确自己能夠在這個時代停留到幾時的現下,如果能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将十二天後會發生的事情如實告與籠島……或許藤原葵就會多幾分幸存的可能。這個想法風馳電掣地從真由也腦中閃過。二月九日,這時候籠島還未受到指派前往群馬縣,一切都還來得及……
思及此處,真由也猛然止住自己的思緒,一陣悚然的驚恐如霹靂般刺透她的身體——她的臉色霎時白得有如酸敗的牛奶,失魂落魄地向後趔趄了半步。
她剛才在想什麼?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如果是小泉的話,如果她早些回來的話……
負疚的反胃感讓她忍不住彎下腰幹嘔。
——如果當年去淺草寺祓除詛咒的人是籠島泉的話,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她怎麼能這麼想?
——如果那時候死去的人是籠島泉,她也會像當初那樣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也會像如今一般愧疚無比嗎?
真由也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嗽伴随着幹嘔,攪得她頭痛欲裂。
*
她明明知道,連藤原的葬禮都是籠島風塵仆仆連夜折返才得以出席。這份遷怒的恨意來得過于不辨菽麥、黑白混淆,全無道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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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拭去額上輕微的汗意,望着四周連綿起伏似乎要延伸進世界盡頭的雲杉樹幹,疲倦地歎了口氣。
距離第九班一行人自第三十一号門進入第四十四演習場的已經過去三十六個小時零四十三分鐘,然而行船偏遇頂頭風——不巧三十一号門距離死亡森林的主幹河流可謂千裡迢迢,極目遠眺也隻見遠方一條細細的銀線——八成是那條貫穿第四十四演習場的最大水源。遠水便也難救近火,與第九班而言無異于站在山上看馬鬥。
即便清水已使出渾身解數,翻出壓箱底的手段從近郊取到可用以引用的淡水,也唯恐此般拖沓下去第九班的備用水不久便要告罄——他忍不住又歎了口氣,老氣橫秋的家夥隻感到未來愁雲遍布。
晃眼之間瞥見自考前便睡眼惺忪的少女呆愣愣凝視着竹筒制的水杯,片刻後恍然大悟似地将它倒轉過一百八十度,透亮的水滴畏畏縮縮地從杯沿落下,啪嗒一聲墜入正午時被日照烤得滾燙的土壤,仿佛一邊發出刺啦啦的呼聲,一邊隐匿無蹤,在正午毒辣的日頭裡蒸騰而去。籠島短而輕地“啊”了一聲。
“在找到水源之前我們還是節約些水吧,”清水說,“小泉的卷軸裡的備用水也是。雖然按照這個方向去,應當不久後就能找到河流了。不過萬事小心為妙。”
清水說的不錯。何況他們自深入這片樹海中時間已經過去将近兩天,竟連一隊競争者都未曾遇見。實在過于順利。如此一來,恐怕他們非得在高塔附近做伏擊,從本已被初步篩選出的隊伍中搶奪卷軸不可。況且第二場考試可謂葷素不忌,殺伐不論,參與者衆多,難免遇見窮兇極惡的家夥。
井上亮如翡翠的眼睛也似風中燭火般光輝搖曳,腦海中蓦然竄過前些日子偶遇的流寇惡徒,虹膜上沉浮的光斑也陰沉沉地晃動兩下。在忙于清點卷軸内物什的籠島泉的視野盲區,少年微不可查地攥緊了包帶。
同伴的隐憂落在籠島眼裡全不作數,她徑自扔了竹簡進包袱裡,窸窸窣窣一陣摸出袋金平糖來。前些日子的鏖戰彼時已經被她抛去九霄雲外。籠島“咔嚓”一聲咬碎了糖果,撩去一側細細地磨。
一隻毛色棕褐的野兔敏捷地從他們身旁竄過,在窩前幾步駐足人立起來,濕潤的鼻頭機敏地聳動幾下,左右顧盼片刻出地一聲鑽進黑洞洞的兔子窩中消失不見。
“說起來,這裡的生态環境未免太好了。”清水無意識地呢喃道。
“确實,完全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樣子呢。”晴樹歡快地搭腔。籠島不緊不慢地走在後面,與漫無目的四處張望的小少年迥異,她隻是平淡而簡略地巡視過周遭環境,時不時揮手趕走惱人的蚊蟲。
說來也怪,這片地域的生命力旺盛已極,反倒叫人狐疑。縱是在高專的深山老林看慣了盤亘滿山頭的咒靈,面對如此生機盎然的森林,籠島也莫名生出些冷嗖嗖的感覺。
并非惡意,線索也不夠明晰。于是推理陷入僵局,籠島隻得暫時作罷。思索中一點紅的視線恰巧與清水的撞個滿懷,兩人遂隐晦地交換了眼神,各自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