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這麼晚過來,是有什麼要事?”他問。
蘇悅遙行了一禮,而後道:“舅舅,今夜我們一群人在朱雀大街看煙火時突遇刺殺,多虧澈表哥救了我,現下他、昭表哥還有聞律三人去追刺客,我……我實在放心不下,便想着來王府等澈表哥回來。”
季行遠聞言,握着筆的手微微一頓,眉峰微皺,沉聲道:“刺殺?敢在朱雀大街動手,怕是不想活了!”他放下筆,略一沉吟,“阿澈他們幾人的武藝都不差,你不用太擔心,且坐下,一邊吃些東西,一邊等他回來。”
他擡手示意一旁的侍女奉上茶點。
蘇悅遙依言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攥着披風一角,想起朱雀大街的事,她心口仍一陣陣發緊。
她強壓下心頭的波瀾,接過侍女遞來的熱茶,低聲道:“多謝舅舅費心。”
季行遠端起自己的茶盞,輕抿了一口:“你父親可好?自我回長風城後,與他還未得空叙舊。”似是為了緩和氣氛,他随口問了句。
蘇悅遙答道:“勞舅舅挂懷,父親一切安好,隻是最近公事稍忙。他今晚用膳時還同我念叨您呢,說定要抽個您兩人都得閑的日子,請您去府上嘗嘗他新得的好酒,再好好聊聊當年您二位在北疆并肩殺敵的舊事。”
季行遠聽得哈哈一笑,眼中漾起幾分懷念與豪情:“好!那我到時候定要同他喝個痛快。”
正當兩人閑話家常之際,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有人推門而入。
季澈風塵仆仆地歸來,長袍上破了好幾道口子,露出裡面白色中衣,中衣上滲出點點血迹。
他随手将歸鞘的長刀往旁邊的桌子上一扔,發出‘哐當’一聲響,卻在擡眼掃見書房裡的蘇悅遙時,腳步一頓,随即那雙倦懶的桃花眼便彎了彎:“喲,郡主深夜造訪,可是專程來謝我救命之恩?”
季行遠瞪了他一眼,斥道:“沒個正形!今夜到底怎麼回事,趕緊說。”
蘇悅遙已是站起身來,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季澈中衣的血迹上,心跳驟然漏跳了一拍,聲音都有些發緊:“你受傷了?要不要緊?
“死不了。”季澈渾不在意地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涼茶灌了一口,“就是碰上點小麻煩。”
他瞥了眼自家父王和蘇悅遙緊張的神色,輕描淡寫地繼續:“那刺客是個死士,追到後巷就自己抹脖子了,哦不對,是咬舌頭。比較棘手的是巷子裡還有埋伏,大概七八個黑衣人吧,然後四面八方都是箭。”
“咻咻咻!”他模仿着箭沖他們射來的聲音,沖着蘇悅遙挑眉,“跟下餃子似的,那場面,啧啧,蘇悅遙,你若是晚走一步,怕是也能瞧瞧有多熱鬧。”
“幸好本公子反應快、身手好,直接用刀把箭都擋了回去。還有阿昭,連他那寶貝扇子裡的暗針都使出來了。聞律那小子更是有意思,直接拿他那破笛子當磚頭使,把人砸得嗷嗷叫。”
他語氣輕飄飄的,像是說着一樁無關痛癢的閑事,眼底卻閃過一抹掩不住的冷光,顯然,這場對戰并不如他說得那麼輕巧。
“所以,一個活口都沒抓住?”季行遠臉色不太好看。
季澈搖頭,臉上的戲谑收斂了些,多了幾分冷冽:“沒有,巷子裡那波人怕暴露,并不戀戰,撤得很快。”
說罷,他從方才放置佩刀的桌上拿過一支箭矢,其箭镞上隐約可見水波紋路:“不過,這東西有些意思。”
季行遠接過箭矢,眯眼細看片刻,臉色漸冷。
蘇悅遙也緊緊盯着打量,問:“這是什麼?”
季澈語氣低緩:“水波紋的箭镞,這是黑風寨的标記。黑風寨一年前被我父王帶兵剿滅,許是殘黨作祟?”
季行遠将箭矢丢回案上,冷哼道:“黑風寨?一群烏合之衆,早就不足為患。若真是餘孽,哪來的膽子在長風城動手?怕是有人借刀殺人。”
蘇悅遙聞言,心底卻翻起驚濤駭浪。
夢中季昭被扣上“通敵”之罪的畫面再度浮現,她咬了咬唇,低聲道:“有沒有可能……有人與黑風寨勾結?”
季澈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似笑非笑道:“郡主這話可不簡單。勾結黑風寨?那可是通敵的大罪,誰有這膽子?”
季行遠打斷兩人的對話,起身道:“此事我自會查明。時候不早了,阿澈,你先送遙遙回府,再來書房找我。”
——
夜色深沉,喧嚣散盡。
季澈陪蘇悅遙走在回蘇府的路上,兩人之間隔着一步的距離,并肩而行。
他們各懷心事,誰也沒說話,隻有輕微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被無限放大。
一路無言,直到出了晉王府的大門,蘇悅遙才忍不住開口:“季小二,”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你今日下午才同我說,長風城近來怕是不會太平,今晚……就出了這樣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些什麼?或者說,預感到了什麼?”
她甚至荒謬地想,季澈不會也同她一樣會做些奇怪的夢吧?
季澈腳步未停,手裡随意轉着那柄長刀,他低笑一聲:“我不過是随口一說,哪想到今夜真出了事。其實,比起我,”他側過頭,昏黃燈光下,他眼底的戲谑一閃而過,随即又被某種深沉的東西覆蓋,“你那位溫潤如玉的太子殿下,或許知道得更多些。”
蘇悅遙垂眸,沒接他的話茬,沉默中透着幾分若有所思。
季澈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指太子可能知道内情?還是說這件事是太子安排的?
她心頭卻像是被投下了一顆石子,漾開圈圈漣漪,久久無法平息。
見她沉默,季澈也不再多言,隻是懶懶地擡手揉了揉似乎有些發僵的脖頸。
走到蘇府熟悉的朱紅大門前,他停下腳步,朝裡擡了擡下巴:“到了,進去吧。夜深露重,郡主早些歇息。”
說完,也不等她回應,他便轉過身,依舊踏着那副不疾不徐的步伐朝來路踱去。
夜風吹起他微敞的衣襟,背影在燈影下拉得很長。
蘇悅遙邁步往府内走,忽地停下,回頭望去。月光下,他的身影還未走遠,衣袖下隐約露出的血痕在昏黃燈光中格外刺眼。
她抿了抿唇,終于還是忍不住揚聲喊道:“季小二!”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夜風傳到他耳中。
等他腳步微微一頓,似乎要回頭時,她才又飛快地開口,語氣帶着她自己都沒察覺的、一絲别扭的關切:“你手臂上的傷看着不輕,回去趕緊找大夫瞧瞧,仔細上藥,别不當回事,回頭落下什麼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