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刻的明光,卻被她留在眼底。
少女盯着棋盤,唇角忽然綻開一抹清淺的笑意。
已經沾染她指尖溫度的雲子猛地落下。
直切黑子中營。
天子伴讀。
何異于一架登天橋、青雲梯?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看見自己的伴讀名單了。
會是誰呢?
世家、寒門,會争得血肉紛飛,毫不留情吧?
她真的是……
真的是太期待啦!
……
嶽應文踏進明宸宮時,已經日上三竿。
雨過天晴,元昭在窗邊擺了矮桌蒲團,案上兩三貢果。
畢竟這家夥還挂着帝師的名頭。
古代尊師重道。
她這個做弟子的要貼心啊。
垂眸掃過元昭的布置,嶽應文不置一詞,理理衣袍坐下。
“陛下,今日講學《禮記》文王世子篇。”
元昭點點頭,翻開自己面前的書頁,順手還撥弄兩下自己的劉海。
“君之于世子也,親則父也,尊則君也[1]……”
“凡學世子及學士,必時。春夏學幹戈,秋冬學羽龠,皆于東序[2]……”
“古之君子,舉大事,必慎其終始,而衆安得不喻焉?《兌命》曰[3]……”
“陛下。”
“陛下?”
嶽應文面無表情地放下書。
“陛下,醒醒。”
“嗯!”
元昭猛地擡頭,“怎麼了?”
她下意識和邊上的春和對個眼神。
‘吃午飯了?’
春和站在嶽應文身後,悄悄搖頭。
‘太傅發現您睡過去啦!’
“是臣哪裡講得不好麼?”
“不不不,不是不是。”
元昭手忙腳亂地撿起書,擋在臉前,隻敢露出一雙眼睛,從下至上地偷偷觑他。
“您講得很好,繼續,繼續。”
嶽應文看她這副心虛的樣子,心知小皇帝不耐煩聽講。
幹脆撿點旁的事情說。
“臣聽聞您昨天出宮了?”
元昭抓着書的指尖用力,無意識地頂着書頁邊從中間折起來,一頓一頓的按下去。
“是,朕昨日帶着路将軍出宮了。”
嶽應文面上神情微微一怔。
小皇帝,錯以為出宮的消息是路驚弦露給他的?
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那家夥幾日前在酒樓提起眼前這位的語氣。
“微臣沒有對陛下出宮不滿的意思。”
“宮中按時落鎖,陛下隻要在宵禁前回來,就是體諒我們這些臣下時時擔心。”
他可不敢為路驚弦制造什麼誤會!
誰知道這家夥要是哪一天知道自己情路坎坷還有他的一份,會不會野豬似的闖進他的苗圃,霍霍他的心肝寶貝來報複。
眉尖微挑,元昭試圖轉移話題。
“說到昨天,嶽太傅,朕的伴讀名單拟好了麼?”
嶽應文淡定地搖頭。
“還未。”
“陛下的伴讀,自然要細細考察,容貌才學,品性言談乃至方方面面,都不可疏漏。”
元昭盯着他,試探開口:
“朕自幼體弱,又常年困于一隅……我想見見那些康健、不生病的姑娘是什麼樣。”
她在示弱。
自然界中小動物迷惑敵人視線的一種手段。
不費多少心力。
但勝在好用。
好用就夠了。
“微臣會為您留意的。”
“陛下還有别的要求嗎?”
元昭笑得眉眼彎彎:“太傅願意答應這一條就很好啦。”
她抱着書拱手:“辛苦辛苦。”
并不标準的拱手禮。
可伴着她這張稚氣未脫的臉,少不得有些憨态可掬。
“陛下,要傳膳嗎?”
春和适時開口。
嶽應文臉上浮現出一點被打攪的不悅。
“還未到午膳時。”
春和語氣平穩地答話:
“太醫說陛下體弱,氣血虧空,應該少食多餐,一天用五次膳為宜。”
嶽應文聞言細細掃一眼元昭。
巴掌大的小臉,雖然養出點肉了,但還是沒有多少血色。
“太傅要和我一起用膳嗎?”
元昭皮笑肉不笑。
别答應,别答應,别答應!
她不喜歡和陌生人一起吃飯。
早上便是專門安心享用完早膳才傳召的他。
要不是她面前沒有茶盞,她都快要按捺不住搶過嶽應文的茶端起來送客了!
“可……”
“陛下用膳的規矩多。嶽太傅還是自己回去吧。”
沒說完的應答被人打斷,嶽應文蹙眉擡頭。
一道娉娉婷婷的宮裝身影走近。
“虞太妃?”
嶽應文撐着矮桌起身。
虞烜秋笑着擺擺手。
“我如今是陛下的司膳女官,嶽太傅可稱我虞司儀。”
“可莫要一口一個太妃,白白把人叫老了。”
“女官?”
嶽應文平靜的表情終于裂出一點縫隙。
“平日裡隻是照顧陛下。宮中這些生瓜蛋子哪裡會照顧人,陛下如今是我大元主君,不能有半分閃失。正好老身閑着無事,入宮照顧陛下,也不負先帝遺願。”
“陛下從小沒有母族長輩在身邊,擡舉老身,我這做長輩的,難道還能駁了陛下的好意?”
她笑吟吟的三言兩語就解釋了身份,又搬出先帝,堵得嶽應文啞口無言。
伸手扶着元昭起來,虞烜秋都已經走出兩步,又忽然轉身。
兩雙烏黑透亮的眼睛一齊盯着嶽應文。
“怎麼,嶽太傅可是覺着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