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順着他的話站起福身:“謝殿下厚愛。将來的事,将來再說。”
趙明斐輕笑了聲,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他看了眼一旁的漏刻,轉而道:“時辰不早,你早些歇息。”
看出江念棠身體僵硬,他體貼道:“今日我睡在外間的羅漢榻上對付一晚,你自行洗漱,不必理會我。等明日過後,你就在這裡先安心住下,若有需要派人去告訴我,我盡可能滿足你。”
江念棠直言不合規矩:“要睡也是我去外間,殿下天潢貴胄,怎能将就?”
他揚唇一笑,竟開起玩笑來:“你現在是皇子妃,我的正妻,同我地位一樣,你能将就我如何不能?”
說完兀自起身,負手而去,留給江念棠一道飄逸挺拔的背影。
她眼眸微顫,濃密的睫毛如蝶翅輕扇,卻掀起心口一陣風暴。
顧焱,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像你。
淨室設在東邊的耳房内,江念棠故意多放了一桶冷水,泡在微涼的清水中,她腦中的胡思亂想方才沉澱了些許。
今日已經是她第二次弄混他們兩人,江念棠暗自敲打自己這種大錯往後萬萬不可再犯。
趙明斐雖被廢黜,觀他神色對自己也無旖念,可這并不代表她能光明正大的表示自己心裡有人。
江念棠慢慢沉下身,直至水沒過頭頂。
四面八方的水壓帶來的不僅是難耐的窒息,還有絕對安全感。
時至今日,她終于可以為顧焱放肆地哭一場。
溫熱的淚剛從眼眶裡溢出,就被微涼的洗澡水同化,無論她的淚有多少,都不會有人發現。
這段時日,她看似已經接受顧焱的死亡,實則心裡始終抱有一絲期待,聽江夫人說他們屍骨未存,她祈禱會不會是有人誤傳消息。
但不知為何,當她看見趙明斐後這絲幻想莫名被戳破。
江念棠清晰地意識到她這輩子與顧焱已是生死兩茫。
碧落黃泉,不複相見。
他有幾分像你,卻終究不是你。
江念棠沐浴的時間是以往的兩倍之久,等她驚覺時水已經徹底涼透,好在此時是夏季,即便是殿外下着雨,屋内的溫度也不算低。
她急急起身穿上素白寝衣,撈了一汪水處理掉藏起來的東西,再仔細洗幹淨殘留的水漬,推門而出時順手披了件杏色小菱紋對襟罩衫。
重回寝殿,趙明斐已經在外間躺下,屋内僅剩一盞燈,恰好照亮她走到床榻間的路。
江念棠蹑手蹑腳地走到床邊,緩而輕地放下竹綠色輕紗帳,慢慢躺下。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轉到外間。
趙明斐朝着反方向睡,羅漢塌上隻隐約看見一球黑。
清風陣陣,盈滿床帏,輕盈的紗帳飄在空中宛如浪潮,擾亂她的視線。
忽然,她起身從床腳拿起一床薄被,輕手輕腳下榻。
江念棠小心翼翼将被衾蓋至趙明斐胸口,做完後她站在一旁盯着他看得入神。
趙明斐脫下禮服換了銀白色的寝衣,衣襟将喉結以下的部分包裹得十分嚴實,隻露出兩寸長的上脖頸,肌膚如瓷如玉。
他雙眸緊閉,濃眉似劍,微抿的唇帶出幾分無情,誰能想到這樣冷淡薄情的長相卻是個溫和仁善的性子。
憑良心說,顧焱長得沒有他好看,趙明斐甚至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男子都俊朗。
對比的念頭一起,江念棠便驚惶壓下,再不敢多看一眼,匆匆落荒而逃。
她轉身離開的瞬間,塌上人内側廣袖下緊握的匕首悄然松了松。
趙明斐睜開眼,餘光捕捉到一片雪白的裙角。
夤夜時分,屋外的雨已停歇,夏蟬恢複高歌。一束銀光在紗帳間若隐若現,趙明斐提着未入鞘的匕首站在江念棠床頭。
他目光深邃如寒潭,不辨喜怒,渾身散發森冷的氣勢,與江念棠面前溫柔的模樣判若兩人。
借着微弱的燭光,江念棠在他眼中一覽無餘,她身體纖瘦,整個人縮在被子裡團成一團,隻占了床榻一小塊地方。
她的臉深埋在那濃密的烏發之中,仿佛被夜色溫柔地包裹着。
他無法窺見她的眼眸、鼻梁和雙唇,唯有那一小塊如瓷器般細膩白皙的臉頰,在烏絲的遮掩下若隐若現。幾縷濕潤的發絲緊貼在她的下颌,如同水墨畫中的淡墨輕描,勾勒出一段柔美而含蓄的弧度。
江念棠幾乎将整個人藏了起來。
昏暗的光線裡,趙明斐視線在她身上放肆遊走,最後陷入沉思。
她沒有把毒藥放入合卺酒中,而是趁着沐浴悄悄處理掉了,是怕他發現,還是故意做給他看。
思及此,趙明斐忽然俯身靠近,提起匕首直直刺向她的右脖頸。
一道勁風呼嘯而過,吹亂了她鬓邊的幾縷墨發。
匕首停在她喉嚨前堪堪一寸,隻消輕輕一推便能刺入她的咽喉。
江念棠毫無所覺。
兩人的距離貼得極近,趙明斐的鼻尖彌散着絲絲潮意。
他張開嘴無聲在她耳邊輕喃。
江念棠,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