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招時而靈動如風,輕盈似燕,時而雷霆萬鈞,氣勢磅礴,不懂武的她也能看出趙明斐劍術高超。
她不是沒有在心底譴責過自己近乎偷窺的行為,每次看完離開江念棠都暗自發誓這是最後一次,然而等到第二天又像是忘掉自己下的決心,照常去提前蹲點。
趙明斐不是每天都會去練劍。
如果某日江念棠沒有看見他,胸口像被挖空了一塊似的,整夜都無法入眠,直到下次再看見趙明斐時才能填補空洞的心。
說來可笑,顧焱在時,江念棠總以怕被人發現為由,十次裡有八次拒絕他邀請自己觀劍。如今她卻借助趙明斐妄圖彌補未曾陪伴顧焱的時光。
她知道這樣做不過是自欺欺人,但她已經沒辦法了。
自從顧焱的死訊傳來,她幾乎再也沒睡過整夜的覺,一閉眼全是他的笑臉,笑着說要努力出人頭地,十裡紅妝娶她的模樣。
而在撞見趙明斐練劍的那天,她罕見一夜無夢。
她頻繁出門引起青梅的疑惑,被她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這天,江念棠照常往後山走,剛走出院門就迎面撞上趙明斐。
江念棠對上他的視線,先是愣了下,轉瞬變臉。
她被吓得後退幾步,手中的鋤頭砰地掉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心虛踢開鋤頭,眼神躲閃道:“殿下,您怎麼來了?”
趙明斐體貼地裝作沒看見,掩唇輕笑:“來跟你說件事。”
江念棠心更虛了。
時隔月餘,趙明斐再一次踏入雲夢閣,發現完全大變樣。
雲夢閣聽起來大氣,實則不過幾間逼仄的舊屋連成一排,院内荒蕪雜草叢生。
屋内陰暗潮濕,放置的家具大多是老物件,缺胳膊少腿的,還散發着陳舊的黴味,四周的窗戶上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破洞,江念棠嫁進來的前兩天才緊急收拾出來。
如今卻大變樣,小院外分門别類地種了許多花花草草,雖然都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卻勝在搭配别出心裁,花草樹木高低錯落,疏密自然,看上去舒心暢快,生機盎然。
踏入屋内,趙明斐下意識眯了眯眼。
屋裡的燈實在是太亮了,幾乎照遍房子裡的每一寸角落。
他環視四周,看見竹篾卷簾懸挂在每一扇窗戶前,頂端各放一隻香囊。
夜風一吹,淡淡的草藥香落入屋内,味道清香甯人,與宮裡夏日用的驅蟲香囊味道一樣。
屋裡掉漆破損的家具要麼用錦緞包裹住,要麼放置花瓶遮擋,每一個花瓶裡都插着小物件,有院子裡的桂花,有不知名的野花,還有幾縷垂柳。
最妙的當屬屋裡的燈罩,原本光秃秃的燭台圍了六塊方形的素布,每一面都畫有不同圖案,轉起圈來在牆壁上投射出各種陰影,頗有趣味。
這些不起眼又廉價的裝飾,讓死氣沉沉的屋子注入了奇妙的活力,看得出主人在用心裝點。
趙明斐心想,她還真把這裡當家了。
江念棠從進屋起就跟在趙明斐身側,眼觀鼻鼻觀心一直沒開口,看上去相當沉得住氣,然而因為做了虧心事,内心忐忑不安。
他的一舉一動在江念棠眼裡似乎都别有用意,像在告訴她趕緊坦白。
趙明斐坐下後,伸手示意她也坐。
江念棠惴惴不安地略沾半點凳面,想着等會要如何圓過去,心裡開始後悔自己的放縱,不該一次又一次跑到後山。
在他張口發出第一個字音瞬間,她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呼吸停滞。
“半月後是母後的生辰,她這次整壽邀請了全京城的内命婦,屆時你應當要出席。”
江念棠呼吸微順,艱澀地動了動喉嚨,劫後餘生般發出一個嗯字。
趙明斐被圈禁,但皇帝隻下令他不得離開西巷口半步,她作為大皇子妃在重大的節日和家宴可以出席,以彰顯皇室成員恭孝敦睦,和氣緻祥。
他好似沒看出對面人的不對勁,繼續道:“我從前在政事上頗有些獨斷專行,如今失了勢,又是戴罪之身不能同你一道祝壽,你去了恐怕會被人刁難,不如稱病告假?”
江念棠聽過一點風聲,龔州水患時還是太子的趙明斐強行要求地方世家豪紳開倉放糧救濟災民,為此還殺了幾個陽奉陰違的官員,引得朝野一片嘩然。
死的幾個官員都是當地世族子弟,家族勢力盤根錯節,趙明斐卻沒有給他們一絲求情的機會,因而被言官上書濫用權力,藐視名門望族。
如今士族的權利過盛,有些稍微偏遠的地方隻知道當地望族,而不知皇帝,朝廷頒發的旨意需得他們點頭才會被有效執行。端看江家敢擅自替換皇子妃的人選,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能窺見些許端倪。
趙明斐被罷黜,未嘗不是皇帝安撫士族的手段。
江念棠感動他特地來給自己出主意,但不得不去,她心裡記挂娘親,一定要親自去問問情況。
“謝殿下好意。”江念棠感激道:“隻不過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躲過皇後的生辰,還有皇上的萬壽,總不能一直稱病。再說,我背後還有江家,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
趙明斐:“既然你意已決,我也不再勸你。隻是……”
江念棠面露疑惑,靜等他的後文。
趙明斐身體微微前傾,眉眼含笑:“你以後不要躲在暗處看我練劍了,夏日林中多蛇蟲鼠蟻,小心受傷。”
“你要想看,下次可以光明正大看。”
江念棠蓦地臉頰通紅,不敢直視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