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見到他的第一眼都想不到他是個長于鄉野,無父無母的孤兒。
趙明斐不僅僅是笑的時候像顧焱,江念棠在他的舉止儀态中都能窺見一絲顧焱的影子。
不,更準确地說他身上的持重華貴渾然天成,顧焱則像是個模仿他的初學者。
但以顧焱的出身能有趙明斐的三分氣質風骨已是極限。
他的努力,他的成長,江念棠都一點一點了然于心。
叫她如何意能平?
左思提着三層楠木方形食樏在外求見時,江念棠一分神,手指被紮了下,瞬間沁出一滴鮮血。
她微擰着眉,熟練地指尖含在嘴裡,待那股灼人刺痛感稍微緩和後忙請人進來。
左思躬着身,添油加醋地傳達趙明斐的關懷:“殿下心疼大皇子妃,特地讓奴才帶了您愛的吃食過來,又囑咐您不可過度勞累,小心傷着眼。”
邊說着,邊親自将各式糕點擺放在屏風前的八仙桌上,香甜氣兒瞬時彌漫整個廂房。
江念棠聞言笑了笑:“替我謝過殿下,做完這隻袖口便歇下。”
她放下手中針線,下榻趿拉着繡鞋走過去,匆匆掃了眼桌上琳琅滿目的吃食,先扯下腰間的荷包送到左思手上,“勞煩公公這麼晚來還跑一趟,我心難安,這點子心意請您務必收下。”
左思笑着推拒:“不麻煩,這是奴才的榮幸,說不準奴才日後還要仰仗您的庇佑。”
江念棠越聽越奇怪,她一介庶女,既無顯赫的母族,又無得用的兄弟,哪有資格庇佑别人。再者說,她現在命懸一線,說不得皇帝哪天下令她要與趙明斐共赴黃泉,日後還有多久也說不準。
她夙夜不懈的做衣裳,也是希望在殒命前能給趙明斐穿上,圓她一個夢。
左思完全不知道江念棠心中所想,他跟了趙明斐多年,頭一遭見他對一個女人這麼上心,言語心态早已不複從前輕慢。
左思來的快,去的也快,江念棠放下手裡沉甸甸的荷包,視線重新落在目不暇接的吃食上。
偌大的圓桌擺滿色香味俱佳的點心,櫻桃煎,鳳栖梨,酥皮糕點,核桃涼糕,寶階糕,酒釀湯圓……五彩斑斓,精緻悅目。
江念棠拈起一塊熱騰騰的菱形糖糕放進嘴裡,拇指大的蜜棗侵入味蕾,甜膩齁人。
熱氣氤氲,模糊了視線。
她其實不愛吃甜食呀。
屋外傳來鳥雀覓早食之聲時,江念棠仍在制衣,困倦麻木掉她的痛覺,細長的銀針再刺入軟肉中,她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終于在宮人送早膳前完成了這件寝衣。
趙明斐與她用過早膳後被拉進隔壁廂房,屋内被人提前打掃過,梅瓶插了院中栽種的木樨花,初秋的花香味清淡,沁人心脾。
“殿下試試大小。”江念棠興沖沖取來鮮紅色交領樣式的寝衣雙手奉上。
趙明斐看着過于耀眼的綢布面不改色接過,徑直去屏風後更衣。
江念棠透過薄透的絲絹,隐約能看見颀長的身影,察覺到自己的偷窺行徑,她登時紅了臉轉過身去,暗罵自己輕浮。
靜谧的廂房内,窸窸窣窣的聲響宛如在耳邊難以忽視,不斷提醒她趙明斐就要穿上那件新衣。
大虞的寝衣以素色為主,唯有大婚時圖喜慶,會從裡到外一身紅,包括寝衣,小衣,亵褲,雲襪……
江念棠嫁給趙明斐時太過匆忙,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沒人在意,她自己猶在悲痛中,也沒有心思準備。
但如今,她想看一眼他穿上的樣子。
趙明斐動作利索,半盞茶的工夫便走了出來。
江念棠的注意力除了眼睛都集中在身後,在他繞過屏風後落下的第一個腳步聲時,她迫不及待轉過頭。
隻一眼,便再無法移開目光,身體僵硬如同被什麼包裹住般難以行動。
鵝冠紅像耀眼的焰,灼傷江念棠的眼,她幾乎控制不住噙在眼角的淚。
廂房的槅扇窗朝外側敞開,初陽從天空傾瀉進來,灑滿趙明斐全身,細碎的浮塵懸于空中泛着金燦燦的光,恰好擋住他鋒刃般的薄唇。
江念棠的視線裡隻剩下那雙比光還亮的眼。
世上兩個毫無血緣關系,地位千差萬别的人竟然會如此相像!
趙明斐剛走出裡間廂房,一擡眼就見對面之人眼眶微紅,雪色面容因激動透着濃濃的胭脂色,震驚中帶了幾分呆愣的迷茫,不由失笑:“我穿上很奇怪嗎?”
他溫潤和煦的聲音宛如一道驚雷,劈開江念棠的禁锢。她來不及等趙明斐向她緩步走來,更無法顧忌自己此刻異樣的神情是否會被發現,提裙奔向他。
趙明斐的胸口猛地一下被她撞上來,他下意識想将人推開,手卻在觸碰到柔軟的身體前一刻改為安撫性地拍拍她的肩。
江念棠先是一僵,而後用細弱的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腰,頭埋在寬闊炙熱胸前,肩膀上下起伏顫抖着。
她好想他,好想好想。
逐日積累如淵的思念在這一刻得到釋放,像傾盆的雨,開閘的洪,勢不可當。
趙明斐對她突如其來的熱情不明所以,正待詢問一番,發現懷裡的人居然因情緒過于激動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