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進入到中場,氣氛逐漸熱絡起來,花枝招展的女眷們各顯神通,博人眼球。
江念棠眼觀鼻,鼻觀心地默默看着眼前的一畝三分地,面對案幾上各色琳琳的美味佳肴興緻寥寥。
午膳前她被右想單獨帶到一間廂房,拿出左思給的牛肉幹。
牛肉用辛辣的大料熬制後風幹,遇水尤為飽腹,她吃了好幾塊,眼下一點也不餓,說不準真能撐到回西巷口陪趙明斐用夜宵。
江念棠像個啞巴泥塑似的端坐着,極力降低自己存在感,但趙明斐妻子這層身份實在惹人注目,落在她身上打量的目光從未斷絕。
然而到底沒人敢上前挑釁找茬,一場宴會風平浪靜地度過。
午宴到晚宴這段時間,宮裡給安排休息的地方,江念棠正要回房,恭王妃派人來請。
“來了。”恭王妃見到江念棠,和藹可親地招手:“過來坐。”
江念棠在宮内舉目無親,恭王妃是右想認證過的可信之人,她這般熱情和煦着實安撫了江念棠忐忑的心。
恭王妃打聽趙明斐近況如何,江念棠撿了一兩件有趣的事兒說,逗得恭王妃笑容滿面,眉宇間淡淡的憂愁都散了不少。
一來二去,兩人熟稔起來,恭王妃拉着江念棠的手誇道:“你的手真漂亮,陪他在西巷口受苦了。”
江念棠輕笑道:“殿下人很好,怎能說得上是受苦,多少人連羨慕我都還來不及。”
恭王妃雖不耐與人勾心鬥角,但看人的眼光精準無比,江念棠說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逃不過她的眼睛,察覺出她待趙明斐的一片真心後笑容更甚。
她意味深長道:“你是個好孩子,福氣在後頭。”
江念棠笑笑,“借王妃吉言。”
恭王妃看着面如桃花,姿容嬌俏的美人,忽然歎道:“若是本宮的昭兒還活着,如今也該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
江念棠握住恭王妃的手,溫柔笑道:“王妃此言差矣,世子說不準已然嬌妻幼子在側,隻不過在您不知道的地方罷了。”
“你這孩子,真會安慰人。”恭王妃那點愁緒還沒升起便被她打散。
她笑着閑聊起來:“若不是明斐的嘴和李貴嫔一模一樣,我都要懷疑是不是有人偷龍轉鳳。你說怪也不怪,打我看到他的一眼就格外喜歡他,簡直跟自己親兒子沒什麼區别……”
世上再沒有人比江念棠更懂恭王妃對趙明斐毫無理由的偏愛。
有一個長得像自己心尖上的人站在面前,如何能忍得住不接近他。
恭王夫婦偏疼趙明斐,大抵和她一樣是補償心理,逝去的人未能享受到的東西,盡數彌補在替代之人身上,企圖從他身上找尋一絲虛無缥缈的慰藉。
恭王妃打心眼裡喜歡江念棠,看似柔弱不堪實則謹慎心細,從今早上的碰面就能看出她并非蠢笨之人。
“等有機會帶你見見王爺。”恭王妃感歎道:“我的幺兒倒是一點不像他父親,反倒是他們叔侄倆站一起沒人會懷疑他們不是親父子。”
江念棠打趣道:“這也是緣分。”
“可不是。”恭王妃道:“明斐和你一樣是個好孩子,隻不過……”
恭王妃臉色漸冷,後面的話驟然止住。
江念棠懂事當作沒聽見。
陪着恭王妃聊天的工夫,轉眼屋外的天蒙上一層灰色。
晚宴本應該是皇帝與皇後一同出席,臨開宴前,皇帝派人來傳話說有事耽擱,讓皇後先奏樂開席,他晚些時候到。
皇後聞言臉色扭曲了下,很快又恢複端莊矜貴的淺笑。
一切暗潮湧動埋藏在歌舞升平之下。
江盈丹起初礙于江皇後的威懾不敢造次,在看見江念棠一身皇子妃禮服後已有隐隐壓不住的趨勢,而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旁邊人無意的一句話。
“這位名不見經傳的江府二小姐容貌一點也不比江大小姐差,清麗妩媚,楚楚動人,和大皇子也算相配。”
哪裡配!
一個穿上錦緞華服的草包,也敢妄與趙明斐這般雲端明月比肩,實在是自不量力。
江盈丹攥緊手中錦帕,看向江念棠的眼神如同猝了毒般陰寒。
在場上宮婢們獻舞一首後,江盈丹猛地起身,一下子引起衆人的注意。
她語出驚人:“皇後大壽,普天同慶,大皇子自小養在您身邊卻無法親自來給您賀壽,大皇子妃身為您的媳婦兒,不如表演一番以表孝心。”
在場的人同時屏住呼吸,目光不約而同地在江念棠、江盈丹和皇後三方身上逡巡,既好奇又幸災樂禍。
皇後的笑淡了下去:“大皇子妃送的禮物極為用心,本宮很滿意。”
江盈丹胸口一窒,氣惱連姑姑都幫江念棠,不依不饒道:“物是死的,哪裡比得上親自獻藝。諸位小姐們都做的,怎地她做不得?”
江夫人去拉江盈丹,被她甩開。
江皇後臉上已經完全沒有笑容,眼裡透着不耐煩,恨不得當場叫人拖她出去。
江念棠自然不會接話,她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頭愈發低垂。
江盈丹卻把她的息事甯人當成心虛畏懼,愈發肯定隻要江念棠一站出來,就會原形畢露。
“從前在江府,妹妹慣會讨喜賣乖,怎麼現在跟啞巴一樣。”江盈丹故意以姐妹相稱:“難不成現在成了大皇子妃,不願意纡尊降貴,博皇後娘娘一笑。”
這般直白沖着江念棠來,她不得不回應。
然而恭王妃率先發難:“江小姐,這裡是皇宮,不是你的江府。皇後娘娘疼愛你,不以殿前失儀治你的罪,你不但不知感恩,還三番五次出言不遜。大皇子妃是上了玉碟的皇室宗婦,排輩論資你見到她該稱一聲娘娘,你如何敢質問于她!”
說罷一拍桌子,出塵的容貌染上三分寒意,驚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恭王妃自從長子離世,終日郁郁寡歡,不問世事。參加宮宴就像一尊漂亮的花瓶,遊離于人群之外,像超凡脫俗的仙女似的從不與人攀談,點個卯就早早離席,更不要說與人逞口舌之快。
今日一反常态,令人咋舌稱奇,不過一想到她與大皇子之間的關系,又明白幾分。
大抵是愛屋及烏。
氣氛凝滞間,一聲威嚴的唱喏打破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