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斐攏緊手臂,把人又往懷裡帶了帶,慢慢閉上眼假寐,腦海裡反駁嚴珩一的話。
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更不會有相同的人,将所有女子歸成一類,實屬草率。
江念棠睡醒已是日上三竿,然而天色灰蒙蒙的,遠處的黑雲連成一片往前壓,屋内彌漫着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沉抑。
枕邊人早已離開,她揉了揉昏沉的腦袋,摸着床沿起身。
聽見響動,守在門口的右想輕輕推門進來,将屋内剩餘的蠟燭悉數點亮。
明亮的光團在殿内氤氲蔓延,驅散昏暗。
江念棠被擁着更衣,洗漱,最後坐在落地銅鏡前梳妝。
右想拿起一支翠玉海棠簪替她挽發,在瞥見鏡中人右嘴角留有齒痕時,不動聲色用脂粉替她遮蓋。
“上回娘娘說想要喜服上改用火焰蓮雲紋,尚衣局的人已經修制完畢,等會便送過來。屆時您再瞧瞧有什麼要修改的地方,讓她們加緊做。”
離登基大典還有三日,三日之後又是大婚,整個内廷忙成一鍋粥,生怕出差錯,尤其是新帝吩咐大婚以皇後的喜好為主,少不得有諸般改動。
但她們不敢有怨言,禦花園青石闆縫裡殘存的血沫提醒所有人,新帝對與他共患難的妻有多重視。
江念棠獨自用過午膳,涼風驟起,吹得人昏昏欲睡。
昨夜趙明斐折騰了許久,每次剛陷入深眠便會被悶醒,反複數次,令人頭疼。
索性現下無事,她幹脆重回榻上休憩,等着嫁衣送來。
江念棠心裡生出一點隐秘的期待,這件衣服,藏了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私心。
另一廂,左思伏跪在禦書房地上,臉色微白。
旁邊放了箱從西巷口拾掇出來的舊物,裡面裝的是趙明斐平日裡寫字畫畫用過的紙,一般而言這類東西要麼燒掉,要麼封起來由專人保管,以防被有心之人盜用。
左思按照慣例準備集中焚毀,然而在檢查時發現了一疊丹青圖,是江念棠練習臨摹趙明斐而作。
問題就出在她的畫上。
趙明斐面如沉水盯視案桌上依次排列的畫,畫中人無一例外都沒有完整的五官,缺失的都是眉眼以下部位。
他們眉眼彎成下弦月,即便沒有嘴,也能看出笑如燦陽。
趙明斐平日裡也愛笑,身邊人最常見的是他溫和中帶着敷衍的笑,其次是冷漠的笑,笑裡藏刀的笑。
左思一眼就看出畫中人與趙明斐氣質完全不像,何況本人。
大殿裡靜悄悄,昏沉沉的,燈芯偶爾一聲細微的噼啪響,驚得内殿的宮人們愈發縮緊脖子,屏住呼吸。
難掩的壓抑在屋内蔓延,迫得人膽戰心驚,又不敢真哆嗦引人注意。
轟隆一聲驚雷落地,刺眼的白光一道照出趙明斐的沉眸斂眉,另一道落在江念棠恍惚的眼眸中。
身上的嫁衣與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樣,不,甚至比想象的更好。
繁複精巧的火紋摻了金線,縫制在衣擺的每一個邊角,她穿上後像被火焰包圍。
有奇聞異志記載,據說若将火焰紋繡滿新人的喜服,他們會得到火神的祝福,靈魂被火融在一起,哪怕死亡也不能分離。
他認真跟她說的時候,她裝作不以為意,轉身在暗地裡悄悄收集各種火焰紋,勤加練習。
江念棠看着鏡子中孤身的自己,蓦地紅了眼。
右想誤以為她是喜極而泣,趕忙注意力,“娘娘要不要試妝,看看有沒有再改的地方。”
江念棠掃了眼托盤裡絢爛精美,玲珑華貴的珠钗步搖,輕輕搖了搖頭。
“不用,把我的木簪拿過來。”
右想不明所以,還是照做。
江念棠接過後替自己熟練地挽了個極簡單的發髻,轉頭對右想嫣然一笑:“好看嗎?”
微焦的發簪近乎深黑,松松挽在柔順的青絲上,不細看難以找尋。旁邊有松散的發垂落,被一隻素手随意勾起挂在而後。
沒有一絲粉黛裝飾,卻美得像一幅畫,尤其是烏黑的杏眼笑吟吟望過來時,溫婉清麗,姣美動人。
右想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出那句贊美之詞,門口傳來趙明斐回宮的唱喏聲。
聲響還未停歇,他人已大步流星踏入内殿。
右想跟在趙明斐身邊伺候多年,立刻察覺出他面如常色下的薄怒,看到他揮手示意人都下去後,朝江念棠投去一個擔憂的眼神。
然而她正沉浸在穿上新衣的興奮中,完全忽視右想的提示,轉而将問題抛給趙明斐。
趙明斐站在她身前三步之遙,一言不發,不帶感情的眸光在她身上寸寸掠過。
江念棠仿佛毫無所覺,提着厚重的裙擺朝他走來,滿眼期待擡頭看他:“再有三天,我們就成親了。”
她臉上的快樂和幸福幾乎溢出來。
趙明斐伸手,用力攬過她的細腰,緊緊禁锢在胸前。
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竟然被心裡那點虛無缥缈的不安困擾數日。
江念棠是他的妻子,畫上的人除了他還能是誰。
她的心,她的身,都屬于他。
趙明斐偏過頭在她耳邊輕語:“我們早就成親了,不是嗎?”
江念棠意識到他話中的深意後眼眸微暗,垂眸輕顫長睫間細弱蚊蠅地嗯了聲。
宛如一個信号。
束腰的封帶被驟然扯下,冗重的裙重重落在地上,緊接着大掌精準地尋到與鬓發融為一體的木簪。
發簪一去,濃密的烏發頃刻間如瀑般灑落。
他眸色漸暗,嗓音低沉纏綿。
“這回,你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