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脖子怎麼冒出來個月亮印記?”李琥也注意到了。
尚知予遞給她一面銅鏡,銅鏡的邊緣雕刻着繁複的雲紋,鏡面微微泛黃,映出她略顯蒼白的臉龐。她的手指輕輕撫上脖頸,指尖觸碰到那處刺青——兩寸長的血色彎月,仿佛一道未愈合的傷口,又像是從血脈深處自然生長而出。彎月的輪廓并不完美,邊緣帶着細微的鋸齒,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撕裂,又像是某種古老符文的變形。刺青的顔色并非普通的紅,而是帶着一絲暗沉的紫,仿佛血液凝固後的痕迹,詭誕如蠍。
她伸手去拂,卻怎麼擦也擦不掉,刺青反而更滲入脖處深處了,似乎與自己融為一體。
“這是什麼東西?!”她有些焦急。
“擦不掉的,這是月主之痕。”那個小乞丐道。
“月主之痕是什麼?”舞七問。
“看來你們也是異客人,不知道近來盛京春蘭路的變故,剛才作法的人是王修士,他路經春蘭路,道其與烏芫灣結緣,殘存了八個烏芫灣的舊日月痕,月痕七日一尋舊主,選中之人頸處會出現彎月刺青,此人便是月主,月主可有七天時間考慮,是留在大元,還是随月痕回到烏芫灣,若七日不做決擇,月痕會自己做主,帶着月主回到烏芫灣。”
“烏芫灣?”這三個字讓她腦中一晃,靈台乍現浮光掠影,暮色初合,遠山如黛,楓林在山谷間燒成一片绛紅,秋風掠過時掀起層層焰浪,峭壁如刀劈斧削,鐵青的山岩從楓雲深處直刺蒼穹,半山腰纏着縷縷乳色霧霭,隐約露出飛檐一角——琉璃瓦正接住最後一縷斜陽,青瓦上栖着三兩隻寒鴉。
古廟懸在危崖凹陷處,仿佛被巨掌輕輕托起。褪色的朱漆門扉半掩,漏出豆粒大小的暖黃光暈,恍若星辰墜入凡塵。
走馬燈花,恍若隔世。
可她從來沒有去過,甚至都沒有聽過這個地方。
在舞七發呆之時,尚知予的眉頭逐漸緊鎖。
李琥則開始焦躁了,“什麼烏芫灣,聽都沒有聽說過?怎麼會有人去過那種地方?!”
“有啊,我聽别人說,第一個月主就是開商鋪的劉老漢,不相信也沒有理睬,結果七日後的早晨,她媳婦一醒來,就看見躺在旁邊的劉老漢沒了頭顱。”
“死了?”李琥。
小乞丐搖搖頭,“沒有死,是去了烏芫灣極樂之地,享福去了。”
“沒有頭?”舞七重複了一遍,“為什麼會沒有頭?”
“月痕帶不動整張軀體,隻能單獨将主人的頭帶走。”
“狡辯!就是殺人行為?!”李琥聽不下去了,他的怒氣快到了頂峰,指向盛壇的方向,“烏芫灣或許就不存在,是那個修士找的蹩腳借口,以鬼神之說愚昧衆人,為自己殺人開脫,而你們竟然愚蠢地相信了?!”
“你沖我大吼大叫幹什麼啊!”小乞丐生氣了,推了一把李琥,“我跟你們一樣,也是過客,這些也是我道聽途說的。”小乞丐道。
“你說月主可有七天時間考慮,若選擇留在大元,需要做什麼嗎?”尚知予問。
“春蘭路尾是一處荒蕪的墳墓叢林,在第六晚的亥時之前,找到最高的大樹,在大樹下跪到四更天,如此月痕才會明白主人的決絕,徹底斷了想念。”小乞丐回憶道。
“喂……”李琥撞了撞尚知予的肩膀,“你不會真信這種說辭吧?”
尚知予沒有接話,走到了盛壇外沿,盛壇是由雙層圓形石階組成,外是一模一樣的九根青銅柱相圍,内是一個黃青色鼎。鼎口徑較大,鼎身矗立,三隻獸形足爪柱若壯士束腰,扣住褐色基座。鼎腹渾圓如垂天之雲,十二條走鳥紋自下而上收束成尖,卻在即将觸到方口時突然收勢,化作兩道遊龍回環的立耳。
“這鼎有蹊跷。”尚知予道,“或許有機關?”
“若有機關,怎麼觸發呢?”舞七也跟着上前。
“他當時的舉動……”李琥回憶,“火?當時盛壇中燒了旺火。”
李琥從袖中掏出火折子,輕吹後走到鼎旁,失望道“這裡面也沒有稻草啊?扔進去豈不是很快就熄滅了。”
“是。”尚知予應和道,“青銅外壁破舊,那修士應當一直用此鼎作法,而青銅遇火會變黑,但你看銅壁,一如嶄新。”
“還真是啊。”舞七湊上前,觀察内壁。
“那我們剛才看到的烈焰是怎麼回事呢?”李琥道。
尚知予的指尖沿着青銅鼎内壁細細摩挲,粗粝的銅鏽在月光下泛着幽綠。他屈起指節一寸寸叩擊,沉悶的回響在鼎腹中層層疊蕩。正欲收手之際,虎口突然觸到一塊溫潤如玉的銅面,與周遭斑駁的鏽迹迥然不同。
“你們退後一下。”他道。
舞七強拉着不明所以的李琥照做。
尚知予掌心抵住那處異樣,話音剛落便覺指下銅闆驟然下陷。刹那間鼎壁綻開萬千細孔,小孔中噴出赤色焰柱,赤色焰流如金蛇狂舞,在鼎内織就火網,将尚知予的側臉映得忽明忽暗。
“小心!”舞七瞳孔驟縮,眼見一道焰舌舔上他玄色衣袖,當即扯住他手腕向外拖拽。尚知予卻紋絲未動,任由焰光穿透臂膀,方才發現那些灼目的紅光竟似水中月影,隻餘溫度不過微熱。
“不燙,是假火,這隻是一個機關。”尚知予笑。
他又按了一下,火焰消失不見。
鼎内底部有三條圓形的深痕,其暗紋泛着幽光。尚知予屈指叩擊鼎腹,金石相擊之聲裡夾雜着空腔回響:“這暗紋看着像暗門,那修士可能從這裡順着鼎足鑽了下去。”
三人繞着青銅鼎反複探查,衣角不時掃過鼎身斑駁的鏽迹。舞七第三次俯身查看底部紋路時,身子傾斜太狠差點一頭栽進鼎中,還是旁邊手疾眼快的尚知予拉了她一把。
“多謝。”舞七道。
“哈哈哈。”李琥樂了,一臉嘲笑。
舞七輕哼一聲,兩步到尚知予身後,與李琥拉開距離。
暖意漸濃,直到日頭高挂,他們互相對視的眼睛裡,隻映出彼此困惑的倒影。
三人大眼瞪小眼,折騰一通什麼也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