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靈術開百鬼避,通靈之鬼将被束縛。
隻是使用的條件極其苛刻,需要與被鍊接方有關的契約物品且被鍊接者自願,或是心神震蕩,被鍊接者全面壓制。
鍊接成,庭院之中的陣法驟然停止運轉。陳陰陵被拉入一場冗長的記憶回流。
記憶之初,耳邊是纏綿的唉聲歎氣與啼哭,陳陰陵被迫困在一具佝偻着背,站在陰影裡的軀體之中。
眼前是一個中年女人,帶着驚恐的神情,沖一個穿着道門服飾的中年男人哭訴着什麼。
陳陰陵借着餘光仔細打量着這個面容普通,但自帶上位者氣息的男人,卻無法和當今任何一個道門百派十人首對上号,各大道門百家中,也沒有管事人長着這樣寡淡無奇的臉。
顯然,他用了易容術。
婦人哭訴的最後,男人歎了口氣,點點頭,似乎答應了她的請求。婦人松了口氣,淚眼婆娑地轉頭盯着陳陰陵的方向,目光裡分明帶着厭惡和害怕,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竊喜。
這樣的目光令人極其不舒服,令陳陰陵所在的這具軀體主人将頭埋得更低了。她蓬亂的頭發順勢遮蔽了視線,心裡卻極為不安。
男人走到陳陰陵跟前,不加掩飾地觀察着她全身上下,像在打量什麼待價的貨物。良久,她聽到男人向婦人說“好”,繼而将寬厚的手掌撫上陳陰陵所在軀體主人的頭。
這具軀體的主人被迫擡起頭,在惶恐與不安裡,她聽見男人用毫無情緒的聲線說:“從此,你就叫‘貮拾柒’吧。而你旁邊這個姐姐,就叫‘貳拾’……不好區分,算了,你們都是‘貮拾柒’。”
在這一刻,周遭凝滞的空氣與遲鈍的記憶走向變得流暢而生動,命運的齒輪被迫走動。
在無邊的茫然之中,軀體的主人面對着男人,視線移向他的身後,那面牆上挂着一面小小的銅鏡。
銅鏡裡,陳陰陵看見了蜷縮在角落的“貮拾柒”們——這是一個畸形的發育不良的連體女孩,蓬頭垢面,她彎着的背上,長着另一個一摸一樣的,發育更不良的半截軀體,那是她的雙生姊姊。
貮拾柒的出生是一場悲劇。災荒之年,本就不被寄予希望的孩子誕生,卻發現出生的孩子不僅是女孩,更是兩個連體的怪物。
驚恐的母親試圖将這個怪胎悶死在襁褓之中,卻被前來視察民情的縣守撞見。謀殺沒能成功,年幼的孩子活下來,卻被父母近乎抛棄,隻能同家裡的看家狗搶吃的。
稍微大一點,便學會在旁人的視線裡遮住其中一個,到城裡乞讨。
貮拾柒們相依為命,在十二歲這年,被母親以三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了路過的“道門仙人。”
從此,怪胎有了名字,有了去處。
道門仙人将姊妹兩個帶入一個巨大的宅院,回字形的交疊的房屋裡,還住着很多和她們同樣年齡的女孩,也有一個類似的名字、相似的經曆。但她們并不像貮拾柒們擁有這樣畸形可怖的身體。
貮拾柒依舊是這當中的異類。
孤立、嘲笑、偶發的毆打……
但沒關系,她們早已習慣這一切,甚至這裡的惡意遠不及前十年她們所經曆的,貮拾柒不會對此産生報複心理。更何況,這些姑娘們之間,不妨有對她們抱有善意的少部分人。
久而久之,這些姑娘們也覺得無趣,對貮拾柒的欺負少了,她們有更重要的事——例如能得到道門仙人的青睐,帶她們離開這一處衣食無憂,但見不到外面的宅院。
道門仙人隔一段時間總會來一次,每次會帶走一個或幾個女孩,有時是帶來一兩個人。
女孩堆裡有傳言,說是道門仙人來挑人,是找根骨與身體好的女孩們去修習仙法,從此能像仙人那樣,除魔衛道。如果修習得夠好,說不定能成仙。
她們為此卯足了勁地吃飯、鍛煉身體。
直到道門仙人帶來了一戶人家。
宅院裡搬來一戶八口人家。父母姐弟,還有四個随行的仆役。
新來的姐弟倆相貌姣好,知書達理,像是大戶人家的孩子。
道門仙人說這是他為大家請來教書的夫子,他希望宅院裡的姑娘們能學會認字,聽懂指令。
這是往常所未有的東西,貮拾柒們一如既往躲在陰影裡。
新來的小阿姐穿着絲綢的鵝黃色襦裙,裹着針織外衣,站在前庭院裡,和弟弟一起,為宅院裡的姑娘們發她繡的荷包。
宅院裡的姑娘們從未見過這種東西,争着想拿一個。在她們的印象裡,這是有錢人家的姑娘才能擁有的稀罕玩意兒。
隻是小阿姐很嚴肅,不許她們哄搶,隻許她們排着隊一個個領。
庭院裡的隊伍排得很長,姑娘們叽叽喳喳說個沒完。
貮拾柒是從來不會參與人多的活動的,一來是怕惹大家不高興,可能面臨沒飯吃的局面;二來是怕背上的姊姊又替她挨打。
每回被毆打辱罵的時候,姊姊總會輕聲告訴她縮成一團,趴在地上,然後在拳打腳踢裡,一邊承受别人的怒火,一邊偷偷安慰哭泣的小貮拾柒。
還有便是,她不想吓到這個新來的,看起來很漂亮的小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