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内的姑娘們收到消息,提早做好了準備,都期待着能得到仙人的青睐,從此平步青雲。
修習了一年的文字課,學習了《女德》《戒律》等書籍,這些姑娘們的行為變得更加規範。争吵的頻次大幅度減少,同伴們之間謙恭有禮,更有甚者,在陶盼蒂給貮拾柒複習新學漢字的時候上門,為自己早些時間針對過貮拾柒這件事賠禮道歉。
陶盼蒂有意無意地淡化着貮拾柒對戒律這些東西的理解學習,總是在鞏固她們的識字課。在見到貮拾柒受歧視與惡意越來越少的某些時刻,陶盼蒂也會莫名感慨一下書籍的功能性,然後又繼續帶着貮拾柒嘗試新的東西。
三從四德、女工這些,陶盼蒂是從來不教的,她隻喜歡帶着貮拾柒爬樹,摸水缸裡的魚,然後在陶父考校功課的時候幫着貮拾柒打馬虎眼。久而久之,貮拾柒變得和周遭的姑娘們與衆不同。
這種不同不是指身體上的不同,而是指思想行為上的不同。
但沒有人會把注意力放在一個先天畸形,不思進取的女孩身上,更何況這個女孩身邊跟着另一個令人無法忽視,易于攀比的模闆。
這一次,為了迎接道門仙人,姑娘們卯足了勁。不少房間徹夜長明,加緊趕制着各自想要送給仙人的物件。
深夜裡,陶盼蒂窩在貮拾柒的房間,手裡拿着金色的針線,加緊趕制着一件版式特别的嫁衣。
這件嫁衣從背部裂開,縫合了另一個半身的軀體。
貮拾柒是不懂女工的,隻能坐在旁邊為陶盼蒂卷着線團。
陶盼蒂一邊縫,一邊絮叨:“雖然還沒有心儀的男子,但是咱們貮拾柒總歸要及笄了,按照法制,是得有一件合适的嫁衣的。
這嫁衣本來該母親縫制,不過咱們貮拾柒在着宅院裡舉目無親,我這個做姐姐的,隻能越俎代庖,代為縫制咯。”
她繡完衣角下方的大朵并蒂蓮的一瓣,将嫁衣舉起來,對着大小貮拾柒筆劃了一下,笑着說:“看起來還不錯,等我繡完,穿給姐姐看一看。”
大小貮拾柒将線團拆散又重團,聞言,擡起頭輕輕瞪了陶盼蒂一眼:“我們又不嫁人,幹嘛非得穿嫁衣?”
小貮拾柒低聲吐槽:“我看書上說,嫁衣是女子傳給父母之命要嫁的人穿的,我能嫁給誰?姐姐指一個給我?”
陶盼蒂進針的動作一頓,她擡頭看着小貮拾柒:“哪本書上說的?”
小貮拾柒聞言,也沒擡頭,繼續團線球:“就是陶夫子前幾日上課教的那本書啊,叫什麼……《孟子》?不過他也隻講了這麼一小段裡的幾句話,就把書收走了,我和姐姐都沒來得及看别的。”
“哦。”陶盼蒂繼續繡着這朵并蒂蓮,動作卻不似方才那樣麻溜:“其實有些東西,也不必聽太多,上課不認真也沒什麼,姐姐下來會教你們的嘛。”
大貮拾柒不認可地搖搖頭:“那可不行,我們也不能每次考核不合格都讓小阿姐被陶夫子罵啊,雖然我們愚笨,但還是能盡量聽一些夫子的課的,至少别讓小阿姐替我們受罰。”
這一瓣蓮被縫歪了,陶盼蒂有些煩躁地将針取出,拆線重來。她的聲音有些滞澀:“你們聽姐姐的,别去學那些東西……姐姐也不會給你們指男人嫁,嫁人啊,需得自己喜歡的,待你們又好的。遇不到,那甯可不要嫁。”
她的聲音有些滞澀,仿佛陷入了什麼難以言說的回憶裡,氣氛一時有些傷感,大小貮拾柒見狀,連忙打哈哈,陶盼蒂卻意外将拆線的小刀劃破了手指。
血珠猛然湧出,不注意擦在了嫁衣上,将那一片浸濕了。
小貮拾柒忙忙然将陶盼蒂的手指握住,塞進嘴裡,含含糊糊:“姐姐不疼。”
大貮拾柒則在床上的枕頭下掏出一瓶陶盼蒂送的傷藥,等小貮拾柒把手指吐出來,開始上藥。
“哎呀,都怪我。”陶盼蒂顧不得手上的傷口,猛地将那一片被浸濕的嫁衣擡起來,湊近觀察,語氣裡滿是心疼與自責:“幸好是紅色的好布料,顔色差不了多少。”
大貮拾柒安慰她:“小阿姐别擔心,等明日我去洗一洗,這衣服就和以前一樣了。”
陶盼蒂感受到手指的微微刺痛,傷口已經被貮拾柒們處理好了。她略顯怅然:“姐姐不好,什麼都做不好,還得妹妹們幫着。”
“沒有的事,小阿姐是最近太累了,才會胡思亂想。”兩姊妹忙不疊安撫陷入焦慮的陶盼蒂,大貮拾柒道:“小阿姐今日早些休息吧,我們生辰還有好些日子,不急這一天的。”
道門仙人買她們來宅院之時,向她們的母親打聽清楚了生辰八字,縱使貮拾柒從未過過生辰,卻仍舊很清楚自己何時及笄。
陶盼蒂被哄住了,一步三回頭,從正門離開了貮拾柒的房間。
翌日,大貮拾柒将嫁衣上的血漬洗幹淨晾幹後,興沖沖抱着嫁衣帶去西面找住在祠堂正對第二幢房屋的陶盼蒂。
正正打算敲門,貮拾柒卻聽見屋内傳來激烈的争吵。
陶盼蒂近乎崩潰的聲音從中傳出:“為什麼要帶貮拾柒她們走?難道你們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那幾個被帶走的姑娘,你們不是親眼看見被人從擔車擡出去麼?”
屋内作出回應的,是陶父不怒自威的聲音:“陶盼蒂,你不要無理取鬧!道門仙人做什麼決定是我們能決定的麼?不帶走她們,就得帶走你。難道要你去替代那兩個怪物?”
“怪物?難道你們也是這麼看待妹妹的嗎?”陶盼蒂冷笑一聲,聲音驟然冷了下來。
“陶盼蒂!你怎麼能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陶父的聲音低沉下來,怒意更甚:“你妹妹已經死了,她們隻是兩個怪胎、孤兒,不是你妹妹,這不過是兩個替代品,滿足了你當姐姐的虛榮心和愧疚心!你最好清醒一點!”
頓了頓,他感到好笑,言語中是毫不掩飾的惡意:“你一個被休回門,同樣生了畸形怪物的寡獨婦人,在家裡,父母的命令就是天!倘若不聽我們的,你就隻能滾出去外出讨吃食!”
……
後續的争吵如何,貮拾柒并未聽完,隻是在那一瞬間,她突然很難處理自己聽到的一切。
她知曉偷聽并非正确的事,但當時腳下就是生了根,以至于聽了個大概,轟塌了大半的世界。
她興沖沖抱着紅嫁衣來,卻木楞楞抱着紅嫁衣離開。
她彎着腰,低着頭一路向前走,卻意外撞到一個八卦袍加身的身形。
貮拾柒擡頭,想要道歉,話語卻卡在喉嚨,說不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