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是一片大火,熊熊燃燒的紅焰,中心閃着微弱的黃光,即使隔着很長一段距離,依舊讓人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氣。
迎香不知身在何處,也不識自我,空白的頭腦,看着周遭的一切。
“你莫是看祭祀慶典看呆了?”
耳邊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尾調帶着主人習慣的親昵,仿佛在和人撒嬌。
迎香的身體并不受自己控制,好半晌,這個軀體才側身低頭去看。
那是一雙漂亮的狐狸眼,眼尾被刻意用胭脂上挑勾勒出,勾人而豔麗。
眼睛的主人穿着一身繁瑣華麗的宮袍,其上用金線繡着一隻栖息于梧桐樹枝的鳳凰。
除此之外,一片白光。
包括少女身後,或是下跪躬身,或是來往的行人,都是這樣的情況,甚至他們連眼睛都看不見。
迎香所在的軀體應當和這雙狐狸眼的主人說了什麼,使得那雙狐狸眼愉悅地半眯起來,略帶驕傲地小幅度搖了搖頭:
“本公主職責所在罷了。”
而後突然湊上前,驕傲的語調一下又恢複貓兒似的親昵與撒嬌:“這話學得像不像你?我做得好不好?”
迎香終于聽清軀體究竟回複了什麼。
她說:“做得真好,你是最好的公主。”
狐狸眼的少女帶着兩彎月牙向後退了一段距離,矜持地抿抿嘴,小得意有些欲蓋彌彰:“你看,我就說我能做得很好吧。”
“那我是不是也能替你分擔些了?你帶帶我?别把我獨自留在這裡。”
迎香不說話,隻是沉默地看着這個隻看得清眉眼的少女,平靜而溫和。
少女被這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兩手在身前攪了攪腰間的綢帶:“好吧,要是你覺得我還是太小了,那我就過段時間再提這件事吧。”
她說着,指間纏繞着綢帶還沒取下,就急忙伸了伸手,向迎香比劃,讓迎香快些轉頭:
“今天是慶典,你快許個願,别錯過了吉時!”
迎香沒有動作,就在少女遠離的同時,她突然感覺自己能小幅度操控身體。
隻是似乎還有另一種力量在和她拉鋸,使得她的動作極其緩慢。
目前,隻能保持着原有的動作,看着少女的一舉一動。
“我先來,就許願……希望自己能快點長大,做到你們所希望那樣。”
少女閉上眼,虔誠地微低頭,嘴裡喃喃自語。
“噗嗤。”迎香輕輕笑出聲:“許願的時候不要說出來,老人說會不靈驗。”
“哎呀,不許笑,什麼說出來就不靈驗了,呸呸呸,本公主說它會靈驗,它就肯定會靈驗,畢竟,命運在我自己手裡!”
少女被她地這一聲輕笑搞得有些許惱火,狐狸眼睜開,圓溜溜的,不輕不重地瞪了她一眼,随後又指了指:“哎呀,你怎麼還站着不動?該你了!”
迎香點點頭,聽從她的指示,轉身。
迎香剛準備合十雙手,向高台祭拜,擡眼,卻看見一個黑衣勁裝,懷抱長刀,右臉眉眼間三顆不詳痣的姑娘緩緩走過。
餘光裡見到迎香擡眼,原本側身的姑娘将整張臉轉過來。
那是一張極為驚豔的臉,卻讓人感覺很冷。
最重要的是,迎香第一次看見了一個人的全貌。
路過這個姑娘淡淡瞥了她一眼,黑色的眼眸平靜至極,很快收回,頭也随之轉回去,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卻莫名讓迎香心髒跳動靜止一拍。
我一定見過她。
呼之欲出的名字在嘴邊卻遲遲難說,迎香左邊眉梢下壓,眼角上挑,右臉全然維持着一開始的狀況。
她的唇形輕微開合變化了幾遭,卻沒有任何的聲音發出。
奇怪,她不知道這個姑娘的名字是什麼。
“你今天怎麼老走神啊?一直站在這裡發呆。”不遠處的少女重新湊上來:“是最近太累了嗎?以前慶典也不這樣呀。”
她個子不如迎香高,甚至還不到迎香的胸口,交談的時候,需要很努力地仰頭并結合一些肢體動作去試圖引起注意。
迎香所在的這個軀體應當極其習慣少女的動作和交談方式,每每聽見她的聲音,就會配合地微微傾身彎腰,雙目直視少女的狐狸眼。
狐狸眼裡是靈動的憧憬與好奇,還帶着一絲主人對迎香今日的頻頻走神的憂慮。
迎香同樣看不清少女目光裡的自己,似乎連她本人都隻是一些茫茫白光。
目光的交錯裡,迎香突然掙脫了一直以來身體的全部束縛,真正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話:
“你是誰?這是哪兒?”
随着每個字的迸出,迎香感受到的阻力與束縛重新加深。略微停頓一瞬,她艱難地補出下一句:“我是誰?”
少女目光裡的擔憂加深了些許。她踮起腳,伸手用手背探了探迎香的額頭,随後放到自己額頭上:“怎麼回事,是生病了嗎?”
但溫度顯然沒有異常。
少女幾不可聞地松了口氣,眯眼對迎香笑:“你肯定是最近太累啦,才會問出這種胡話。”
“這裡是九曜國都,赪玉城,我是睛明呀,攢竹。”
我是睛明呀,攢竹。
這一聲如同解開束縛的咒法,四周原本疏離的場景飛速地生動潤色,少女臉上的白光如潮水般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