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木制的車輪在地面發出僵硬的摩擦聲,颠簸的囚車終于停下。
目的地到了。
孩子們被挨個從車上抓下來,套上一塊麻布,牽引着前進。
“不準說話,都跟上。”
冷冽的女聲在耳邊響起,陳陰陵在鎖鍊聲中,緩步向前。
拐了七八個彎後,頭上罩着的布塊被取下。
夕陽交輝,他們站在山下,仰望其上的石階。
“爬上去。”
白石的階梯蜿蜒到雲霧的山裡,四周是全然不同于城外的景色,綠意盎然,山花爛漫。
暮色之中,這些東西被披上一層金紅色的紗,顯得溫柔至極。
隻是身邊這些穿着華貴的人和眼前的場景截然相反,強迫着所有的孩子從石階上爬上去。
冗長的石階并不如它看起來那樣祥和。
被曬了一天之後,灼熱而刺人。
陳陰陵自石階上一步一階前行,布滿繭子的手依舊被磨掉了大塊皮。
她并不認可正在經曆的一切,但眼下的體型與能力尚且無法支撐她做出反抗的抉擇。
這副軀體,僅僅隻是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
山崖不知有多高,當兩旁的灌木上露出白霜的痕迹,山崖上僅存的這些孩童被允許站起來繼續向前。
“你們已經經過了考驗,洗刷了身上的舊塵。”
領頭的女人回頭:“接下來是到太蔔司中,受神子洗禮,你們才能留在都城裡等待祭祀。”
月過樹梢,半山露頭。
身旁的白霜凝成露雪,氣溫逐漸下降。
原來如此。
倘若這些筋疲力盡的孩子被強行要求從極熱之地跋山涉水數月,又身陷寒冷之處,接受所謂的洗禮,縱使他們的身體再好,也會受到極大的打擊。
陳陰陵臉色有些發白。
在大幅度的體力消耗與外界環境巨變的情況下,她也很難抵擋這些因素帶來的身體不适的情況。
前方已經有不少孩子因此倒下,卻被領頭女人的手下強迫着繼續向前,直至徹底倒在地上,失去聲息。
兩側的黑暗中突然出現數名頭戴珠鍊,羽毛為冠的黑衣人。
他們低着頭,迅速将台階上倒下的孩童擡走,而後消失不見。
後續無非是這樣的循環往複,隻知道一味向前的雙腿麻木不堪。
直到一座在月色下泛着白光的宮殿出現在眼前,領頭女人喝止他們繼續向前的動作。
山崖頂,已不過百來個孩子。
“恭迎神子。此遭祭祀者已到,請神子為他們進行洗禮,以便于後續祭祀。”
女人跪坐在宮殿前,俯首出聲。
平靜的聲音帶着些許敬畏響徹于天地,在山崖上蕩開回聲。
宮殿外側雕刻着複雜環帶,鳳鳥交首,如意盤繞。
宮門上的白玉被镂空扣出一個圓盤,其内兩尾相銜的魚,用陰陽刻的方式顯現身形。
封閉的宮門在回聲交替的第三波從内部被推開,八盞宮燈從内依次排開,一方玉石的轎辇被四個宮人抗在肩上,其上坐着一個鳳冠霞披,冠前珠簾掩面,身形不過十餘歲的姑娘。
她端坐其上,被人一路帶到女人跟前,轎辇邊還跟着一個同樣綢衣點翠,半臉面具,五色鳥羽纏繞的女人。
“蔔尹大人。”領頭的女人見到殿内出現的人,立刻跪起身,雙掌疊于身前,俯身叩首。
蔔尹站在一側,擡手免去她的禮節:“已知曉你們的訴求,神子會履行她的職責,為你們完成洗禮。”
她轉頭,身側的侍女便捧着一個木案,起身上前。
木案上一塊巴掌大的龜甲,下用綢帶綴三方宮鈴,在風中發出輕微的聲響。
蔔尹伸手拍了拍轎辇上的女孩,她便微低着頭,從木案上取下龜甲,緩步到領頭女人身後。
神子頭上的珠簾随着她的動作輕微晃動,一雙無神的柳葉眼在其間若隐若現。
她膚色極白,在月色下幾乎要反光般明潤。
神子在一衆跪坐的孩童間站定,霞披半解,長長的拖尾下,内裡穿着輕盈的羽衣,整個人在寬大的衣袍中顯得瘦削而脆弱。
她捧着龜殼,腳下走出一段玄妙而飄渺的步調,淡色的雙唇輕啟,嘴裡念誦着神秘的梵語,眼眸半斂。
龜甲上的綢帶随風起舞,在空中飄動,宮鈴發出清脆的铮鳴音,應和着神子嘴中的念詞。
她身上寬大的霞衣被徹底解開,墜落于地。
神子微擡頭,看向手中的龜甲,珠鍊垂于面上,将月華反射于其上,她整個人在這一刻,仿佛真正降于世間的神邸,散發着溫柔而順從的光。
腳步輕移,腰肢柔軟,神子捧着龜甲,在地面旋轉,羽衣飄揚,那是一隻振翅的翼鳥,飄飄欲飛。
裙擺自下方開出一朵聖潔的花,其上層層花瓣交疊。
于是紅綢舞動,宮鈴長鳴,若隐若現的珠鍊之間,一張足以令人失神的面容一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