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隻手溫柔地遮擋在陳陰陵眼前,替她緩解光亮的不适。
陳陰陵在這雙手的速度下,保持着撐地的姿勢,高仰着頭,緩緩睜開眼。
白到近乎透明的手緩緩撤開,一張熟悉的美人臉以放大的狀态突兀地出現在她眼前。
就在不久前,這張臉還在珠鍊下,高不可攀。
陳陰陵緩慢的呼吸停滞了一拍,随即猛吸一口氣,顧不得手腕的疼痛,猛然後仰,撐地坐着後退。
神子摘下了自己的頭冠,脫下霞披,隻簡單穿着一件用金線雲紋繡制,外接五色尾羽的衣袍,安靜地半跪在她跟前。
身下的裙擺如同打開完全的扇面,在燈火明亮的室内反射着金光。
見到陳陰陵下意識的動作,神子微怔了一瞬,随後彎起雙眼,對她溫柔地笑了起來。
她懸在半空,還未完全收回的手十分自然地落下收在身前,見自己和陳陰陵還有一段距離,神子膝行着靠近了幾步。
觸手可及的距離。
陳陰陵退無可退,不過幾步,她已在身後門扉的位置。
神子将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陳陰陵的面部,看着她的右半臉,伸手嘗試觸碰。
陳陰陵條件反射地後縮了一下,又在那張立刻帶上失望的漂亮柳葉眼的控訴裡略顯煩躁地靠近,将自己主動送到了那雙手上。
神子的笑意與喜悅變得更加真實,她伸出手,食指從陳陰陵的鼻梁到眼眶輕輕摩挲了好幾遭。
真是個怪人。
陳陰陵不明白鼻梁和眼眶究竟有什麼好摸的。
莫非是這個住在山上神殿中的神子從來沒見過外界的奴隸,所以才這樣感興趣?
但這輕飄飄的力道始終有些太過折磨,帶着絲絲癢意,讓陳陰陵十分不适。
她僵硬地縮了縮頭。
神子覺察了她的動作,收回手,歪着頭十分認真地用手比劃了幾個動作。
她又猛然想起陳陰陵看不懂她的手語,眼睛滴溜慢慢轉了一圈,突然笑着從地上爬起來,快速轉身小跑到不遠處的案台上,将其上的筆與絲絹取下,随手沾了沾硯台上的墨汁,刮了刮筆毛,便又回到陳陰陵跟前。
漂亮的小神子半趴在地上認真地用筆勾勾畫畫了一晌,舉起絲絹到陳陰陵眼前,頗有些邀功的意味。
陳陰陵歪了歪頭,試探着朝那張絲絹看去,隻見其上用十分精巧的線條繪出了一個小人,小人的右半張臉上鼻梁、眼中與眼尾的部分點了三顆痣,旁邊畫了一朵開得尚好的小花。
陳陰陵腦海中一閃而過一張水面倒映的臉,在同樣的右半張臉的位置長着一摸一樣的三顆痣。
耳邊似乎有某些人略帶怒氣的審判和喧擾:“陳陰陵,你臉上長這樣不祥的三顆痣,注定了你寡婦無子,孤苦一生的下場!
災星就是災星,隻會帶來不幸!”
緊随其後的,是一道弱小的幼女哭聲,和席卷而來的黑暗與巨大悲傷。
但這一切,連同黑暗很快都被眼前這張驚為天人的臉洗得一幹二淨。
小神子在月色下不入凡塵,在燈火下依舊不沾纖塵。
陳陰陵看着小神子期待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她明白了這張信手的塗鴉想傳達的意思:
“你的痣長得真好看,像花一樣。”
神子居住的這一間小小的殿堂内,四角的青銅器物裡盛滿了她畫上的小花。
白色的小小花朵,中間一抹鵝黃,在器物内簇擁成團,開得熱烈而張揚。
那是自幼被拘束在這座山崖頂端的小神子,為數不多見過的,外界的美好。
于是這一瞬間,所有的喧擾與煩惱都褪去,陳陰陵忘記去探究自己究竟是誰,為何而來,被眼前這張臉擾得心跳不止。
這具身體尚且年幼,一定是連日的奔波和這無端擾人的親近才令她這樣——緊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