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僅僅隻是一瞬。
充腦的疼痛立刻便在蔓延全身的癢痛下潰敗得體無完膚。
陳陰陵很快又被人從這片包裹全身的水源中撈起。
而後,眼前浸透水液,緊貼雙目的布塊被扯下,刺眼的光緊随其後,令她因水液黏附在一起的雙目睜不開分毫。
此時此刻,雙目被光芒所刺,導緻的疼痛已經可以忽略不計,陳陰陵周身被綁住的繩索被人解開,她勉力在一片模糊中強行睜開眼,迎面的是黑灰色的衣衫與鑲嵌了一塊掩面黑紗的帽檐。
那是陳陰陵曾在山頭見過的,跟随在神子與蔔尹周遭侍從的裝扮。
為了以防這個不足十歲孩童惹人頭疼,這些侍從十分迅速地将陳陰陵周身的繩索解開,而後又按照一定的方式,敲擊了她周身的大穴,卸下陳陰陵動彈的所有力道,這才有條不紊地扒下她身上的衣物,清洗她的面部、發絲、身體。
侍從的手法十分高明,并不會使人反感,相反,在她們的服侍下梳洗是一件極為舒暢的事情。
在這個過程裡,你能全然感受到放松與愉悅。
她們顯然是對此項有着專業且統一的訓練,以滿足自己服侍人的一切要求。
但這些滿足的人裡一定不包括陳陰陵。
她全然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同時平靜地繼續和自己身體裡那股奇怪的折磨與懲罰對抗着。
陳陰陵的後槽牙始終緊咬着,用力的程度十分劇烈,這使得她面部的青筋清晰可見。
與此同時,一股由内而生的憤怒與厭惡感毫無預兆地冒出頭來,顯而易見的是,她起了殺意。
這殺意來的莫名其妙,甚至伴随着強烈的自毀傾向,仿佛在很久之前,她曾經曆過類似的事,并且知道這種任人擺布最終的結局。
可她無從反抗。
穴位被點之後,她所面臨的境況除卻無法動彈,還有無法自戕。
嘴中塞滿的東西始終沒有取下,她就像是一塊任人打磨的玉石,又或是一個任人擺弄的玩物,所有的行徑與行當都無非是将在此處任憑她們完成黑暗之中聽見那個聲音所下達的命令。
而這些慢條斯理、細緻入微的侍從每個動作都在彰顯着這一切。
待到這惱火而漫長的沐浴結束之時,陳陰陵又被她們換上一身嶄新的衣衫,而後蒙上雙眼,又在颠簸之中,被帶離這塊地方。
癢痛到一定地步,足以令人抓耳撓腮,毋甯死。
某種程度上,五感上的某一感官一旦被放大到極緻,那麼接下來當事人所要面對的,都将是一場無休止的折磨。
痛覺是人們在日常中時常會經曆,也最容易被接受的觸感,尤其對陳陰陵而言。
她似乎是天生的忍痛高手,在面對這一感觸之時,忍耐的極限總是意外地高。
并且,她對這些折磨的接受度同樣意外地迅速。
而相對的,陳陰陵對于活下去的欲望同樣強烈到令人咂舌的地步。
就像現在,在一開始地死意被外來人以強硬的方式制止之後,陳陰陵學會去适應身體裡無時不刻不在蔓延的,從骨縫中蒸騰而來,一寸一寸,叫嚣着要撕裂她的癢意。
那一點微妙的疼痛隻是這當中無關的助燃劑,有或無都無傷大雅。
而在急速适應了這一切後,無法反抗的她開始思索另一件事——究竟何故,才會令這些神殿之人在她進入此間這麼長時間後,選在神子離開屋的這一天,以迫不及待的方式,将她綁出?
蒙上雙眼,于是她無法看見。
押解的人數衆多,于是她無法反抗。
言語的惡劣敲打,外加拳腳相向,藥物相輔,于是她無法再掙脫。
倘若按照神殿内那道冷意十足的聲音所期望的那樣發展,陳陰陵大約能夠如她所願,按照她話語裡的所有要求完成一切任務——譬如,完成對神子的監視。
為何是她呢?
又為何要去監視這位神子呢?
再為何,她們要在此間完成這一切呢?
一般而言,監視隻适用于某些無法掌控,但又不得不掌控的局面。
但在這座無論從何方向看都透露着封鎖與壓抑的神殿裡,倘若真的有什麼變得無從掌控,那它也不會在世人眼中成為與王權相統一,标示着另一個極端的地帶。
除非是這當中很重要的東西突然變得無法掌控——神殿之中,是什麼呢?
颠簸停止,房門推開,陳陰陵被放下安置在床榻上。
侍從們将她從頭到尾打理好,再取下她的眼罩,而後其中一位将一顆小指大小的丹丸送進陳陰陵嘴中,又重新敲擊她周身幾個穴位,便迅速退出離開了。
在習慣中麻木的癢意如同潮水般褪去,陳陰陵松弛無力的全身緩慢恢複力道。
她牢牢盯着床榻頂部的白色帷幔,門口的方向,重新傳來推門聲。
長袍尾端在毛絨的地面上傳來稀碎的摩挲聲響,但來人的腳步卻輕盈得幾乎聽不見。
在過往被封鎖的那些天裡,隻能面對一個人,被迫反複觀摩的陳陰陵對此再熟悉不過。
來人是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