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上的油紙在風吹雨淋之中裂開了一條手掌大小的口子,油紙之後,是繁複的木刻窗欄。
從這些木欄後,一輪盤狀的明月圓圓滿滿地挂在空中,清晰可見。
“這……”陳陰陵看着那輪圓月,一時間有些失聲。
在略咳嗽幾聲,調整好狀态後,她向神子道:“這座神宮有窗?”
【一直如此,隻在正四方。不過,蔔尹不讓任何人進來。但我知道進來的辦法。】
神子輕快地連續眨了幾次眼,睫毛如蝶翻飛,一整副求誇獎的驕傲樣:【銀鈴不是想看看時辰麼?這樣能看清了嗎?】
神宮置于山巅,最頂部的土地在夏季結束後數日就會迅速覆上一層白雪。
正值此刻,透過窗棂隐隐可見白月投下的光反射在地面成片的雪絨之中,到比屋内照明的夜明燈值錢、有用多了。
月盤隻有淺淺一彎,懸于天際又好像觸手即得。
【山的這頭是崖,雲深不見底。我幼時曾遠遠看過一眼,真是十分地安靜。】神子暗色的眸子在這明亮的山巅之上閃爍着光,遙遙望去,就好像離得很遠。
可她又的确在陳陰陵的一臂之遙。
【你想下山麼?】神子微微側目,神情溫柔而憐憫。
陳陰陵瞳孔在一瞬放縮,面上神色不顯。她張口,卻沒有聲音發出,并不對此有所回答。
【開玩笑的。我們可下不去。】神子噗嗤笑出聲,搶先結束了這個話題:【不用為此感到煩惱。】
神子轉身,輕車熟路在雜亂錯落的書架之間找出了兩個小凳子,撣去上面一層薄薄的灰,擺放在窗邊,招呼陳陰陵坐下。
【跟我講講山外的事吧。不是這裡的山下,是以前,你來時那些地方。】神子坐在窗邊,用手慢慢一點點比劃出自己的心願要求。
陳陰陵的大腦空白一瞬,又很快浮現出熟悉而陌生的一切。
黃沙、荒漠、鞭聲、喘息、血汗交織……諸如一切實在沒什麼值得一提的東西,但奈何眼前人的神色太過專注,心願迫切。
陳陰陵實在不忍心駁了她的願。
“山外是一片黃沙,也有樹木,枝丫很醜,幹癟……有很多人,沒日沒夜地忙……”
她盡力去想,去描述一個可能沒那麼枯燥乏味的世界,但效果甚微。
這确實算不上什麼有趣的山外桃源,也稱不上什麼他方世界,但奈何傾聽者是一個相當合格的聽客,會在任何一句話後給出情緒的反饋和傳遞,甚至在無聲無息間将手輕輕放到陳陰陵的脊背處,緩慢而富有規律的拍打着她的背部。
窗邊兩個擠在一起的小人相互依偎着,輕靈的應和聲和講述的氣聲交織着,此起彼伏,直至最終,帶着一個綿長的尾音,那道氣聲緩慢消失了。
神子嘴角抿出一道笑意,垂首将閉眼睡着的講故事人放平在她的腿上,擡頭望着窗外那一抹殘月。
懷裡的姑娘用生澀的音調向她描述了一個和過往神宮中流傳的截然不同,掩藏在黃沙下,充滿苦痛與血淚,麻木與絕望的世界。
但所幸,這所有的一切,對于這個無知無覺的講述者而言,隻是一場真正的“睡前故事”。
神子将停下拍打哄睡的手搭在陳陰陵右心口處,神情裡是纏綿的眷戀與心疼。
在這裡,是一切的真實。
翌日,神宮外廊道傳來五更的響報時,陳陰陵自神子寝殿内驚醒。
她竟然毫無防備地在陌生且看似危險的地方說着話睡着了。
并且,這位看似弱不禁風的神子貌似還獨自在不吵醒她的情況下,躲過了巡查的侍從,将她搬了回來。
陳陰陵坐在床榻上,混沌的腦子運轉了好半晌,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
陳陰陵從裡間出來,繞過屏風,外側,神子已經坐在案台上看書。
見到她出現,神子彎了彎眉眼,向陳陰陵招手。
推翻往昔的刻闆印象,陳陰陵腹诽着走過去。
【你得再跟着我認認字,用心些,學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