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沈知意察覺王硯不僅裝病弱,更是藏了一身功夫。
頃刻間,二人已經雙足落地,到了安王府。
待跨進屋内,沈知意霍然撇開,往旁邊走了一步,腰間一空。
“王妃這夜遊沈府,莫不是犯了離魂之症?”王硯慢條斯理地拍了拍衣擺,似笑非笑地問着沈知意。
沈知意抿了抿唇:“我記得我們先前商議好的約定是我替你保守秘密,你能用得到我的地方,盡管吩咐。”
“至于我平日裡要去何處,倒是不必向您時時禀報,殿下這一問,倒像是把那戲文裡舉案齊眉的唱詞當了真。”
王硯眼神晦暗不明,欺身上前,沈知意額間的發絲被他氣息拂得紛亂:“此言差矣,你若置自己于危險之地,遭遇不測,我這作夫君的該是如何?”
沈知意面色裡藏着不屑:“殿下怕是貴人多忘事,你與我隻是契書夫妻,各取所需,不必動真感情。”
王硯擒住沈知意小巧的下颌,拇指摩挲着柔嫩得潤滑的皮膚:“王妃多慮了,縱是契書夫妻,如若你橫生枝節,引來那些不必要的麻煩,明日朝上那彈劾的折子怕是要将我這安王府都淹了。”
“更何況他們可是比王妃這樣的人更難處理。”
沈知意沒料到王硯竟是這般重利益之人,偏頭試圖掙開桎梏,但也顯得徒勞,嘴角遂揚起嘲諷的弧度:“我自是不如殿下這般天生金貴,錦衣玉食伺候着,不知什麼是材米油鹽。”
“也不像殿下這般身處皇家深宮,隻有爾虞我詐,眼裡除卻算計便是利益。”
說到這裡,沈知意喉間忽然哽住,眼眶也微微濕潤,她看着王硯的眼睛:“我隻是一介市井黎庶,母親養育我至今,費勁了她一生的心血,在我心裡,母親更甚我一等,親情便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如今她無故冤死,作女兒的怎能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王硯松開捏着沈知意下巴的手,背過身去:“已故之人不必如此介懷,若終日困頓于舊過往,怎能擡步前行?”
“況且,憑你現下手段,可能查得出些什麼眉目?日日上街扮作不同的商販跟蹤沈家的人,再拿碎銀撬開那些小厮得牙關?”
沈知意眉尖驟蹙,有了些厭惡的模樣:“你派人調查我?”
王硯不予理會,繼續說着:“抑或是如今夜這般貿然潛入府中,被發現後讓院衛堵的無路可走?”
沈知意攥緊手掌,牙關緊咬,仰面厲聲道:“縱是蚍蜉撼動大樹,也好過坐以待斃,你的母親如今怕是在安享富足日子,怎知我喪母錐心之痛,憑什麼來教訓我?”
王硯看着面前橫眉豎目,怒火中燒的人兒,像極了自己年幼時的模樣。
月華漫過眉梢,王硯表情漠然,先前眸中的笑意寸寸結了霜,轉過身來自顧自跨過門檻,出了房門,大氅掃過石階的落葉:“沈知意。”
這是王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沈知意站在屋内朝外望着院子,庭中石闆霜色正弄,王硯的身影被月色的餘輝拉的細長,顯得很是憂愁,稀星兩三點瑟瑟的躲在雲翳後,栖身的蟲子發出悉悉索索聲音,隻有一輪冷月孤懸,照着這夜。
王硯望着月亮繼續開口:“逝者所願,不過是生者惜取眼前韶光年華。若是見你日日與舊仇悔怨抵死糾纏,終日痛苦,她們泉下有知也定然不會安心。”
随着王硯的語氣變得飄乎起來:“有些犧牲其實是為了保全活着的人。”
窗前風鈴輕蕩,叮咚叮咚的聲響拉回了沈知意,她發覺平日裡慣常淩厲又玩世不恭的臉上竟染上了倦色,還有些孤獨,顯得很是凄慘。
沈知意的怒火削弱了許多,她輕步走到門欄邊,指尖無意識摩挲着門邊的劃痕:“方才......是我莽撞,沖你發火了。”
王硯轉過身來,珩玉下的穗子被搖的起起伏伏,“這世間的險惡遠比你想象的還要多,最駭人的豺狼,向來是裹着蜀錦雲紋,你的親生父親尚且如此,弱者隻會被強者拆分開來吞入腹中。”
“我自會審慎行事,但這血債舍棄不得,縱然拼此盡此生韶華,也要在沈氏宗祠前讨個分明。”沈知意堅定的說道。
王硯徐步踏過滿地月華,駐足在她身側,望着這個素日如刺猬般戒備的姑娘,對自己總是說着界限分明的話,但有時候還是透露着未成熟的孩子氣。
晚風卷起沈知意未绾起的青絲,白皙的臉蛋上一雙杏眸蓄着将墜未墜的淚,貝齒在朱唇印下殷弘的齒痕。
這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倒比往日盛裝時更添幾分破碎的美,夜風裹挾着她身上香氣,竟惹得他袖中掌心滲出薄汗。
王硯看的有些失神,心裡琢磨着什麼事情。
沈知意瞧着面前的人好似在發呆,擡起手在面前輕晃了晃:“殿下這是?”
王硯回過神來,手扣住門把,把屋子給關了:“天色不早了,準備回廂房歇息吧。”
待臉色恢複如常,語氣也有轉回了往日的玩世不恭:“今夜這場鬧劇着實讓王妃受了些驚吓。”
沈知意仰頭望了望彎月,天已然昏沉,于是提裙準備離開院子。
剛走到拱門口,王硯的聲音就順着穿堂風飄進沈知意的耳朵裡:“王妃,需要我的幫助嗎?”
王硯隻見她雲髻搖晃的步搖倏然頓住,身形随之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