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聲稀,星鬥漸隐,兩抹俏影鬼鬼祟祟的跟在一個婦人身後。
沈府後門“吱呀”一聲,三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素兒縮着肩膀躲在廊柱後頭,手指緊緊的抓着面前女人的衣角,眼見那婦人夾着盆的身影往西角門去,連忙扯了扯沈知意的襦裙:“小姐,我們當真要跟上前頭那嬷嬷?”
沈知意将手放在唇邊,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随後将墨色鬥篷的兜帽又壓低幾分,袖中的刺繡帕子早被汗水浸透,前頭的燈籠也将二人的影子拽的悠長。
“莫要叫人發現我們,這李嬷嬷大半夜偷偷摸摸的準沒好事,跟上去瞧個究竟。”
長街寂寥,寒風穿巷,主仆二人始終綴在那老仆身後半射之地,将至巷口,前面的人轉身,倏然隐入暗中。
瞧着人影消失,素兒着急忙慌的攆了上去,踩到一塊碎瓦磚,幸好沈知意手快,一把攥住了手腕子,将人拉了回來,“你慢些走,天黑看着點路,方才險些崴腳了吧。”
素兒回過神來,忙着認錯,沈知意拍了拍她的背,示意二人得速速追上去了。
暗巷盡頭,李嬷嬷正端着盆往樹下倒些什麼,散亂的藥渣被晃蕩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混着蟲鳥的嘶鳴回蕩在逼仄小道裡。
李嬷嬷看着盆内的藥渣被倒盡,轉身要走出小巷,瞧着人是往自己的方向來的,沈知意拉着一旁還在探頭的人快速躲進旁邊一間廢棄的宅子。
“噓,李嬷嬷正朝着這邊走呢!”沈知意低聲在素兒耳邊說道,兩人緊緊貼在身後的石牆,屏氣斂息。
跫音掠過,餘韻徹底消散在耳畔,沈知意拉着素兒從門後走了出來,“李嬷嬷已經走遠了,去看看她剛倒了些什麼東西。”
主仆二人快步走到剛才的樹下,沈知意提起裙角,剛蹲下身就準備伸手去翻那堆渣子。
“小姐仔細髒了手!”素兒忙着用手擋開沈知意,解下腰間的囊袋開始往裡裝,“這點粗活,我來就成,您在旁邊等着。”
“粗活我沒少幹,我倆就别生分了啊。”沈知意蹲在另一角也開始扒拉地上的廢棄渣子。
“小姐,這藥渣子怎麼不在府中處置,還需夜半三更倒到這麼偏僻的地方,真是好生奇怪。”素兒裝着手裡的東西正要轉頭問着一旁的沈知意。
一扭頭便看見自家小姐接着月光仔細地看着手裡的一團灰褐色,甚至還貼上這團東西來回嗅,“小姐!”素兒徹底忍不住出言嬌嗔:
“都不知是何用處的藥渣,怎麼還聞起來了?萬一是些毒物,你叫素兒該如何是好!”
沈知意見面前的人兒真有些愠怒的樣子,連忙将手裡的渣子放進袋中,“哎呀,我這不就想能不能查出點線索嘛,下次不會了,好不好?”
沈知意不斷沖着素兒眨巴眼睛。
“那你向奴婢保證!”
“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讓素兒擔心,否則,否則......”
“小姐!”
“否則罰我月錢,若是我食言便将每個月的月錢分一半給素兒。”
兩個女孩在樹下嘻嘻鬧鬧了一會,帶着兩個鼓囊囊的囊袋就溜回了王府。
二更棒子響過,沈知意廂房仍是光可鑒人,素兒将最後一把藥渣攤在濾布上,渣子映着燭火被來回翻看。
“不對。”沈知意攥住素兒正在過篩的手,拿來一塊白布将還未下鬥的碎渣放了上去。
手指在碎渣上挑了挑,幾片陳皮和茯苓渣下露出了半片蜷曲的焦黃的葉尖,“啞蘿......是啞蘿......”沈知意的話語在喉嚨裡滾了又滾。
風過時枝影搖曳,似那嶙峋的鬼爪。屋内,燈芯“噼啪”炸響,燭火在風裡明明滅滅。屋外,簌簌而下的殘葉隔着窗紙恍惚間像是下着一場鵝毛大雪。
“小姐怎會識得此藥草?”素兒話音間充斥着疑惑不解。
沈知意衣袖之下纖指扣入掌心,雙眼緊閉,過往的痛苦席卷而上,待波瀾漸息,方才擡眸望定素兒,字字沉重:
“八歲那年初伏......”沈知意忽地咬住下唇,臉色蒼白,素兒望着銅鏡裡沈知意支離的影子。
“嬉鬧聲攪了大夫人的午枕,晚些時間,府裡嬷嬷送來盞冰鎮烏梅飲,我當是酷暑的憐惜,自是一飲而盡。”
“後幾日我都不曾發聲,母親以為我是中了什麼妖邪,急忙攜我去了醫館,猜是那涼茶出了問題,我偷偷将李嬷嬷丢棄的涼茶殘渣帶去了醫館,方才得知裡面多了一味啞蘿。”
晚風卷起唇邊發絲,沈知意繼續說道:“啞蘿入藥苦澀,碾碎後更是齧檗吞針,大夫人當年良苦用心,恐我嫌此涼茶澀口,特意用槐花蜜腌過。”
“看到槐花蜜時,我早該想到是出自一人手筆。”素兒聽完立馬将攤着藥渣碎末的濾布一把裹起,放到台面的白布上,埋着腦袋,十指來回翻弄碎末。
沈知意望着小丫頭發間顫動的點翠發簪,想起自己及笄那日母親送給自己的赤金步搖。更漏聲裡,主仆二人将殘葉碎渣一點點找出,聚集在一起。
寅時霜霧漫進窗棂,素絹上已經堆起一座小丘,沈知意用鑷子夾起最後一片碎葉,窗外月光忽爾被濃雲吞盡,素兒借着燭光摸來了個有些褪色的花鳥紋木匣子,“小姐把東西都放進來吧。”
素帕被兩頭捏起,傾斜着倒入盒中。二人吹掉燭台,伸了伸懶腰。
“小姐,快去休息一會吧,剩下的我來。”素兒打着哈欠,收拾着桌子上的殘渣。
“你快去休息,一早不用來給我洗漱了,你多睡一會。”沈知意急匆匆把素兒推出屋子,轉身将房門關閉。
......
晨光揉開天邊的魚肚白,薄霧似輕紗漫過屋檐,瓦片上凝着露,叫日頭一照,光華流轉。
鏡子裡映着沈知意睡痕未褪的臉,銅盆裡的熱氣散去些許,黃楊木梳齒勾住幾根青絲,梳到發梢忽打了個旋兒,倒叫窗縫漏進的陽關照的金黃。
沈知意梳洗後出了房門,廊下傳來小丫頭們掃灑的竹枝聲,轉過拱門,撞見管事的正在訓斥送柴火的雜役,牛車咕噜在地上碾出兩道濕漉漉的轍痕,劈好的柴條散落一地,松脂味兒直往鼻裡鑽。
“小姐萬福,晨安。”素兒提着木桶的從一旁路過,鞋子上還沾了塊碎木屑,走起路來一搖一晃的像是個幼雀在巢裡鬧騰。
“夫人,夫人快讓開。”王硯養的田犬竄出來,嘴裡叼着半塊生肉,後面追着的小丫頭哭哭啼啼的,話音未落,狗已經撞上了晾衣杆子,剛漿洗幹淨的中衣“嘩啦”的落下來,蒙了沈知意滿頭。
追來的丫鬟吓得急忙雙手伏地:“奴婢眼拙手笨,請夫人責罰!”
“沒事,快去把狗追回來吧。”沈知意把衣服拿下來,把跪在地上的丫鬟也扶了起來。
“謝謝夫人。”
......